“公主行了一步险棋。”难得还叹了口气。
姜鸾拿过一团毛线,漫不经心地逗弄金笼里的点点,
“没办法。我手上就三百号人,还是新拨下的,谈不上忠诚。不行险棋,如何尽快地探明人心呢。”
她看淳于闲难得的忧心神色,失笑起来,安抚他说,“击杀节度使哪是那么容易的。我先放句口风出去,试试文镜这个人能不能用而已。”
淳于闲算是见识了自家这位公主的大胆包天了,头疼地劝她,“毕竟是镇守一方的封疆大吏,又是带兵来京城勤王的。真出了事,容易引起军营哗变。公主三思。”
“我晓得轻重。”姜鸾把点点抱出金笼,一下一下抚摸着柔细的长毛,
“但你也知道,谢征的五万腾龙军驻扎在京郊,不管他自己如何想,是个耿耿忠臣还是包藏祸心的奸佞,他和他的五万兵本身就是个极大的变数。京城已经够乱了,圣人又在四处拱火。能劝谢节度退走,还是早些退走的好。”
——
入秋当天,京城下了一场大雨,燥热的天气转了凉。
七月初七很快到了。
七月初七是家家户户乞巧的日子,天下但凡有女儿媳妇的人家,都极看重这个专属女儿家的节庆,早早地便准备起来。
但按京城里的风俗,七月初七的庆贺要等到夜里才正式开始。等到夜色低垂,月上枝头,女孩儿们才会把香案、长针、五彩丝线等等事物拿出来,摆在月下,诚心拜月乞巧。
姜鸾倒好,借着七月初七乞巧的名义,一大早地把懿和公主从宫里接了出来,三百公主府亲卫盔甲鲜明,打出公主仪仗,前呼后拥地出了城。
“没听说二姊在宫里闹绝食,怎么就瘦了呢。”姜鸾担忧地打量着十来日未见的二姊。
姜双鹭气色看起来不大好,人也恹恹的。
“最近睡不大好,也没什么胃口。”她勉强笑了笑,“阿鸾的帖子送来得及时,正好出来散散心。”
姜鸾撩起一边窗帘,看向侧边。
前方策马缓行的是一个熟悉的背影。
裴显今日穿了身方便骑行的袴褶袍,他向来偏爱深色,今天又从头到脚穿了身玄色袍子,厚底乌皮靴,只在衣袍边角显出两指宽的一道正朱色镶边,腰间常悬的长剑换成上阵用的陌刀。
文镜骑马跟在他身侧,两人正在低声说话。
姜鸾饶有兴致地盯着两人的背影,心想,文镜如果打定主意要卖她,现在是最好的机会了。
懿和公主也瞧见了裴显,吃了一惊,“我们两个出来游玩半日,怎的劳动了裴督帅护送。”
两人言语间,公主仪仗护送马车到了南城门下,南城守将匆匆下了城楼,在裴显马前行礼交谈几句,马车径自行出了城门。
姜双鹭更吃惊了,“哎哟,怎么出城了。城外乱的很!”
姜鸾抿着嘴笑,附耳低声几句说明了缘由,最后说,“二姊等着瞧热闹。”
出城约莫四五里,车驾后方突然出现大片急速奔腾的马蹄声。数十骑快马如疾风骤雨般从身后奔来,为首的将领全副皮甲,肩背长弓,轻骑疾驰过了公主仪仗,猛地勒马急停,呼哨一声,数十道声音同时洪亮喊道,
“平卢节度使麾下,腾龙军前锋营,见过两位公主!”
随公主车驾出城的除了三百汉阳公主府亲卫,还有两百玄铁骑重甲将士。众将士在狭窄的官道摆开弯月形防御阵势,文镜在前方出列,高声喝道,
“两位公主驾幸出游,事先已经知会了贵军。你们谢节度人呢!”
腾龙军轻骑往两边奔驰散开,平卢节度使谢征在几名亲兵的簇拥下,策马缓行过来。
谢征今天同样未着盔甲,却不像裴显那样穿着轻便利落的袴褶袍子,而是穿了身海青色的襕衫,阳光下隐约现出海涛松竹纹的银绣镶边,简单的青玉发簪束起发髻。这身文士打扮,倒衬得人清雅了不少。
谢征在公主仪仗十步外下马,单膝跪倒行礼。
见他没有挑衅求战的意思,公主府的三百亲卫都暗松了口气,两百玄铁骑重骑拨马往旁边散开,让出层层护卫的主帅。
裴显微微颔首致意,拨转马头,当先引路,径直往京郊东部的裴氏别院行去。
车轮滚动声中,姜鸾盯着城外的荒野景色看了一会儿,吩咐随侍的秋霜拿纸笔,在摇晃的马车车厢里,打开一张写了不少字的卷轴,伏着矮案又添了几个字。
“写什么呢。”懿和公主好奇地倾身去看,嘴里同时念出来:
“七月初七,天高云淡,多云少晴。
裴氏京郊别院,久闻其名,今日一探究竟——”
姜鸾抬手捂住了后面的字迹,微嗔道,“不许看。”
姜双鹭看了半截,有些不明不白的,愕然问,“裴氏的京郊别院很出名么?我倒没听说过。”
姜鸾好笑地摇了摇头。“以前听人提起几次,其实不怎么出名的。”她换了个话题,
“不知道那位被裴小舅下了令,硬着头皮给我府上发请帖的裴家小六娘,会不会在庄子里。”
裴六娘还真在。
果然就如姜鸾猜测那样,就是裴显口中那个极乖巧的裴家侄女,和姜鸾同岁,今年刚及笄,安安静静地坐在庭院里,等着迎接贵客登门。
裴六娘在河东本家长大,刚来京城没多久,京城里有几家高门贵姓都没摸熟。
一次面都没见过,就给人府里下请帖,无论在哪里都是极失礼的事了。
裴家小六娘亲自出门迎了两位贵客,细声温婉地告了罪。酒宴早已在后院设好,设在流水台间,布置得极雅致,只等贵客入席。
隔着细细一道流水,两张食案布置在东边,三张食案布置在西边。
两位节度使出身的朝廷重臣越过石拱小桥,跨过三尺流水,三两句简短寒暄后,便喝起了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