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汉阳公主的性情过于狡黠多变,文镜今年只有十九岁,和她多说几句,只怕要被带到沟里去。”
“……是。”薛夺愕然应下。
远处响起了三更初刻的梆子响。
宫道两边每隔十步,便有一处石座宫灯点亮,裴显在黯淡的宫道里漫步前行。穿过几道宫门,走到外皇城范围时,幕僚何先生从前方岔道现出身形,跟随在他身后。
何先生是河东裴氏家臣,跟随多年的老人了。因为外臣身份不便入后宫,便在外皇城等候。
见了主帅难得凝重的神色,轻声问,“督帅有烦心之事。”
裴显摇摇头,“小事。”沿着宫道往前漫行。
临风殿里那位年方十五的惹事精,招惹麻烦的本事一等一,看人的眼光却也是极准的。
圣人性情自大,且多疑。
这次被叛军俘虏的惨痛经历,更加深了圣人性情里的多疑。
前几日,裴显下令整顿大内宫禁,追查这次京城危机时,意图叛国私逃的宫人。
威风八面的御前八大宦,向来被圣人信重倚靠,这次居然被揪出来一半不干净。
半夜带着金银细软坐车逃跑、被守军将士赶回来的;秘密写信通敌、寻找退路的;趁圣人不在京中、和宫妃通奸的……
丑态百出,涉及众多见不得人的阴私,裴显一个都没移送刑部,下令就地行刑,直接在内廷杀了。
剩下那四个御前大宦,给吓成了见面就哆嗦的鹌鹑,也不知其中有几个跑去圣人面前哭诉。没过两天,他发现侍奉起居的宫人里,竟有人大胆窥伺他的行踪,意图往外通风报信。
他审了几句,不能再问下去,把人推出去斩了。
今早在政事堂里议事时,右相王懋行借着单独商议的机会,含蓄地和他说了句,
“木秀于林,风必摧之。裴督帅出入多披件衣,京城只怕还有风雨。”
他谢了王相的好心提点,“风雨无足惧。”
王相捻须笑叹,“督帅正当盛年,锋芒毕露哪。”
“快刀斩乱麻,锋锐有锋锐的好处。”他当时如此回应,“裴某向来不喜欢纠缠。”
裴显思索着,慢慢走过一条夹道,前方就是出宫的侧门。
月色高挂中天,何先生喟叹,“这是连着第几天了?天天折腾到三更才出宫,明早五更天还得起身上朝。便是铁打的身子也撑不住。”
回头看了眼远处轮廓模糊的临风殿,何先生谨慎地规劝,“不过是个先帝的公主,不宜牵扯太多精力。”
“现在说已经迟了。”裴显淡淡道,“年纪不大,心眼不少,被她几次拿去当了挡箭牌。为了个小丫头,得罪狠了皇后娘娘。”
何先生跟随在身后,低声献策,“汉阳公主所求直白,不过是早日出宫开府。”
“督帅为何不索性加一把助力,助她尽快出宫去。汉阳公主开府自立,督帅从此眼不见为净,至少不必再三更半夜的赶来临风殿了。”
裴显停步想了想,无声地笑了下,“这招釜底抽薪,倒是简单可行。”
“至于皇后娘娘那边,虽说是六宫之主,看她行事眼界,倒不足为虑。”何先生又问,“令督帅挂心的,想必不是皇后娘娘,而是皇后背后的谢氏?”
裴显默认下来。
“谢氏京城里这些嫡系倒是不打紧,数百人丁只出了个谢澜,尚不成气候。但谢氏外放出去了一位平卢节度使,是皇后娘娘的族兄,此人眼下就驻扎在京城外,手里掌五万兵,不容小觑。”
“督帅说的是这次起兵勤王的谢征,谢节度?”
“正是他。”
平卢节度使谢征,谢氏嫡系出身,镇守的地域在辽东,这次同样收到了勤王令,立刻征发五万勤王军,紧赶慢赶,只比河东玄铁骑迟来了三日。
一路追击溃兵,在城外扫尾,其实也出了不少力,但就因为晚到了三日,勤王的首功被玄铁骑拿了去。
裴显追问,“谢节度据说前几天追击溃兵去了?现在人在何处?”
何先生捋着短髯,回忆起最近收到的各方文书,
“往东北流窜的溃军已经被剿灭。谢节度回返了京城外的扎营地,这两天或许就会上书朝廷,请求入京觐见圣人。”
裴显再度停下脚步,思索了一阵。
“替我安排一下,明日秘密出城,先会会这位谢节度。”
何先生吃了一惊。
谢征的兵马扎营在城外半个多月,至今未进京一次。此人对自家主帅,对拿下勤王首功的玄铁骑的立场态度如何,并不明晰。
何先生谨慎地提议,“深入虎穴……不怕一万就怕万一。督帅打算带多少亲兵跟随?”
交谈间两人已经出了宫城门。
宫门外等候的亲兵递上缰绳,裴显踩着马镫利落上马,揉了揉爱马的鬃毛,
“和谢节度初次会面,跟去的人越多,谈得拢的可能越小。带两三人即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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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月十五,晴。圣人紫宸殿称病,不见外臣。
气候逐渐入了夏,下雨时节减少,天气一天天地明媚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