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平不乐意了,乜了他一眼,那小眼神就是在说:还不是怪你?谁让你又乱说那种话呀?
沈雨泽被他的埋怨逗笑了。
夜风把他的交谈声吹散了。周五的傍晚很喧嚣,他们倦倦地在夜色中走着,无所谓走向哪里,反正只要在彼此身旁,走向哪里都是最好的。
不知不觉间,他们拐进了一条河道旁。
椒江自西发源,一路奔腾向东,汇入东海;椒江市位于椒江的冲击平原上,城市里水网密布,水系发达,经常走着走着就遇到小河小溪,民居也大多是依河而建,是当地独有的风貌。
面前的这条小河不宽,水流也不算湍急;河中有一道“鱼鳞坝”,有一群小朋友站在坝旁,穿着防水雨靴,一手拿着手电筒,另一手拿着小网子,不知道在小河里捞什么。
“他们在做什么?”沈雨泽有些好奇。
陆平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去,见到几个小朋友的装扮,见怪不怪地说:“应该是在捞泥鳅。”
“泥鳅?”
“嗯,泥鳅是夜间出没的动物,十一月泥鳅要越冬了,这个时候它们会拼命吃东西,把自己吃得肥肥的,再藏进滩涂里。这里有坝,会把江里冲过来的野泥鳅拦住,那群小孩子就是在捞泥鳅。”
沈雨泽笑了:“你这么熟悉,看样子小时候没少捞吧?”
“捞是捞过,可惜只捞过两次,就没再去了。”陆平耸了耸肩,“晚上的河道太危险了,到处都是泥,看不清脚下的情况,万一陷进去,神仙也难救。我爸知道我大半夜去捞泥鳅,气得揍了我一顿,打得我好几天下不了床,我就不敢再去了。”
“陆叔叔居然会打你?”在沈雨泽的记忆里,陆爸爸是个很腼腆憨厚的汉子,没想到揍儿子时居然这么会下狠手。
陆平心有余悸:“那次也是把他气狠了……我爸说,他小时候有个同村的好朋友,就是晚上摸泥鳅时掉进水里,没救起来,就走了。”
这个话题有些沉重,陆平说完后,气氛一下变得很安静。
陆平赶忙安慰他:“我就是随口一提,你别往心里去。这种意外只是小概率的事情,只要小心一些——靠!!”
他的声音突然扬了起来,整个人浑身一凛,下一秒便加速向着河道冲了过去。
谁能想到,就在刚刚他和沈雨泽聊天之际,一个小朋友一脚踏空,直接在他的眼皮子底下被水卷走,掉入了小河之中!
他是乌鸦嘴吗,刚刚还说这是小概率事件,怎么偏偏就发生在他眼前!
不过半分钟的光景,那个小朋友就被河水裹挟着一路从鱼鳞坝上冲了下来!一切发生的太快了,其他和他一起捞泥鳅的小孩子都傻了眼,几个人呆立当场,还有一个聪明些的,急急忙忙扔下东西,转身回去叫大人了。
被卷入水中的女孩在河里不停挣扎着,她想叫救命,可只要一张嘴,水就灌入他的口中。
她手脚并用想要站起来,可她个子太矮了,双脚不论怎么蹬,都触不到河底……怎么办,难道她今天就要死在这里了吗?爸爸……妈妈……怎么办?怎么办啊?!!
河岸旁,陆平眼睁睁地看着那个女孩被水卷到了河心之中,那里应该是有个暗流,小朋友的身影在河中心时起时伏。陆平视线在河岸边一扫,看到旁边有一支断掉的大树枝,他立刻搬起树枝,紧紧抓住其中一头,把另一头扔进了水里。
“抓住树枝!!!”陆平向那个女孩大叫。
沈雨泽紧随其后,跟他一起搬那根树枝。
但是,不知道小朋友是没听见、还是听见了可是体力不足,只见小朋友的手徒劳地在空中虚抓两下,然后慢慢地垂落了下去。
那个落水的女孩和安安看起来一样大,在这一刻,陆平什么也顾不上了,他助跑两步——然后纵身一跃,跳入水中!
“平平!!”沈雨泽伸手想要抓住他,可是终究慢了一步,陆平的动作太快了,沈雨泽根本来不及阻止,陆平的身影已经消失在了他面前。
深秋的河水冰凉刺骨,可陆平完全感觉不到。
他四肢并用,飞快地向着河中心游去,他从小长于江边,水性极好,再加上这小河不算宽,不过几下功夫,他便顺利游到了河中心。他一手拽住女孩的衣服,调转方向往岸边游去。
而直到这时他才注意到,他身后居然还有另一道人影——原来在他下水后,沈雨泽也跟着一同入水了!
在水中不方便说话,两人交换了一个神色,便读懂了彼此的意思。
沈雨泽游到他身边,拽住女孩的另一只手,两人借助浮力,一起把那个小姑娘拽向了岸边。
这一切都发生在电光火石之间,从他们入水,到把女孩救上岸,不过短短几十秒的光景。而这个时间,仅仅够其他成年人冲到岸边。
岸边陆陆续续赶过来许多人,众人合力把两个年轻人拉上了岸。好在小女孩只是呛了一口水,水吐出来后立刻哇的一声哭了出来,姗姗来迟的家长冲过来紧紧抱住女孩,老太太双腿一软,直接瘫坐在地,用当地方言喊着心肝度娘。
等到老太太抹干净眼泪,想要找到那两个救了孙女的年轻人好好感谢时,却发现他们已经消失在人海中了。
……
“少爷,你们怎么……”
司机接到沈雨泽的电话,把车子开到了某个路口。可他万万没想到,他居然会看到自家少爷和他的同学浑身湿透的模样!他们浑身滴着水,校服完全被水打湿了,全身上下都冒着寒气。
陆平身上披着沈雨泽的呢子大衣,他下水前忘了脱外套,原本的薄羽绒服被水打湿后黏在身上,一点御寒作用都没有。
他冻得瑟瑟发抖,牙齿轻轻打着颤,坐入车里后,他身上滴落的水瞬间打湿了纯皮的座椅。车厢内热风迎面而来,驱散了环绕在身体周围的寒意。
“车里有毛毯吗?”沈雨泽脸色冰冷地问司机,声音却透着一股焦急。
“有的有的。”司机赶忙下车,一路小跑去后备厢,取了一条厚毛毯出来。
沈雨泽直接把毛毯罩在了陆平身上,先擦他湿漉漉的头发,再裹住他瘦弱的身体。
“等等,等等!”陆平挣扎着从毛毯里探出脑袋,“你别光顾着我啊,你难道不冷吗?”
他把毛毯展开,示意沈雨泽也钻进来。
沈雨泽冷哼一声:“冷?我现在被你气得烧心!”
明明沈雨泽和陆平同样,一身都是水,但两人的状态一个天上一个地下。沈雨泽宛如一只落难的凤凰,再怎么狼狈,那也是凤凰;而陆平就像是刚从水里捞出来的小麻雀,可怜巴巴地被毛毯裹住,露出一头凌乱的头毛,眼巴巴地望着沈雨泽,看着又委屈又可怜。
陆平小声道:“你生什么气嘛,我这是做了好事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