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时候她才大一,刚从南方的一个小城千军万马过独木桥考到a市,大都市的繁华会迷了人的眼,她从火车站一出来心里就在胆怯,总觉得自己与这里的一切都格格不入。
她甚至不会坐地铁,因为当年她的家乡还并没有如此发达的公共交通,唯一会坐的只有公交车,可又没有a市当地的公交卡,于是最后只好打了出租车,到学校一共花了83块,足够抵得上她三四天的饭钱。
好不容易到了校门口,心里的害怕却变得更多——身边的人来自五湖四海,可最多的还是a市本地人,他们在说她听不太懂的方言,那种语言明明很日常,可在一个有些自卑的外地人听来却似乎象征着某种高不可攀的优越性,让她不敢接近了。
她深吸一口气,用伪装出来的冷漠掩饰内心的慌乱,面无表情地拖着自己灰蒙蒙的行李箱走进了陌生的校园——那是迎新日,热闹极了,在校园中央的大草坪上各个院系都摆了迎新的摊位,要给新生发迎新物资、还要给每个人拍照留念。
她的家乡太小了,全市只有她一个考来了a大,甚至往前数三四届都没有学长学姐能考上,她于是成了举目无亲的独苗苗,得靠自己在这座巍峨的学府中试探摸索——这可真不容易,因为学校实在太大了,作为全国顶尖的综合性大学,a大专业科系的类目多不胜数,她走在人头攒动的大草坪上,根本找不到新闻学院的摊位。
……可她却在那个时候忽然看到了他。
就在人群的那头,安静地坐在一张长桌子后面,九月的a市还很炎热、刺眼的阳光是有些烫人的,偏偏他的眉眼像是绿意盎然的山谷,一抬一敛之间像能生出沁人的清风。
她大概也是昏了头、居然就被那一眼勾住了,拖着箱子直愣愣地朝他走,旁边有个学生皱着眉把她拉住,说:“同学,排队啊。”
啊。
对。
要排队的。
她向对方道了歉,然后就站到了队伍里,一分一秒等得很焦心,大概过了二十分钟才好不容易排到前面去,这时她才回过神来,想到要看看这是不是新闻学院的摊位了。
——没想到正正好,摊位旁边有棵树,树上正好挂了“新闻学院”的牌子,她心里忽然一松、又莫名有种喜悦,潜意识里总觉得这是一种奇妙的缘分,或许正是一个很好的开始。
转回头来的时候终于轮到她了。
那个好看的男生正在低头标注什么东西,过了几秒才抬头从身边其他负责迎新工作的同学手上接过一个大大的文件袋,接着抬头看向她,好看的眼睛直直与她对视。
“你好,”他开口对她说了第一句话,“欢迎来到a大。”
啊……
多普通的一句话,他一定已经跟许多人说过了,她却还是心跳起来,就跟这不是一句程式化的问候似的。
……他真好看。
还有美人尖。
她走神走到了离谱的地步,让他不得不又叫了她两声“同学”,回神以后她尴尬得涨红了脸,心也因此跳得更快了。
“请把录取通知书给我,”他微笑着看着她说,“登记过后就可以到旁边领物资了。”
她“哦”了一声,连着点了三个头,接着立马从书包里翻找起被自己翻来覆去欣赏了一整个暑假的录取通知书,往外掏的时候余光又看到他身后走来另一个男生,也许是他的朋友吧,很熟稔地随手搭上了他的肩。
“嚯,不愧是文科院系啊,”那个男生吹了声口哨,“美女就是比我们那边多。”
美女?
……是说她么?
她翻东西的动作更快了一些,这次连耳朵根都红了。
他却依然还是淡淡的,好像并没有注意到她的异常,一边从她手上接过通知书,一边回头跟他的朋友说:“微电子没有新生?赵书记没事让你做?”
她没留心他的朋友是怎么回答的,只在仔细听他说话的声音,有一点低沉,还透着温和的笑意,大概是个脾气很好的人吧?他并没有说a市那令人望而却步的方言,是很标准的普通话,可是她却能断定他一定是a市本地人,也不知道为什么,反正就是很确信。
这时候摊位上另一位迎新的学姐往她手上递了一个大袋子,估计装的就是迎新物资了;还有一支缠着细彩带的铁艺书签,很小巧很精致,上面写着“a大文学院”的字样。
“文学院”……?
她愣了一下,忽然有种不祥的预感,果然下一刻又听他叫了她一声“同学”,她紧张地向他看去,心跳得越来越快。
“你走错了,”他无奈地笑了笑,“这是文学院的摊位,新闻学院在隔壁。”
说着,伸手指了指旁边,她跟着扭头看过去,才发现那棵挂着“新闻学院”牌子的树后还有一张长桌子,那才是她的院系所在的位置。
“啊……我……”
“真、真对不起……”
她的脸都红透了,血液都在往上涌,当时只记得一个劲儿鞠躬道歉——其实干嘛要鞠躬呢?跟个没见过世面的中学生似的,而且一看就是从小地方来的,一定很容易惹人笑话。
果然他又笑了,好看的眉眼是清凉的山泉,可以洗去所有人的不安和忐忑。
“没关系,到那边去吧,”他很礼貌地说,“还是恭喜你来到a大。”
“恭喜”的话那个暑假她听过太多次了,家乡的亲戚、邻居、老师、同学……人人都对她说“恭喜”,可她却觉得只有眼前这个人说的最特别,可以让她清清楚楚地记上许多年。
“谢谢……”
她回答着,一边尴尬地把手上拿的文学院物资放回了他们的桌子上,一边又从他手上取回了自己的录取通知书——本来还应该还书签的,可不知道为什么那一刻她犹豫了,把书签扣在自己手心里,没人看得清。
他也没发现,已经又继续去给排在她后面的同学做登记了,像对她一样温和地对那些人说“欢迎来到a大”,从始至终都是彬彬有礼。
——其实那个时候你就该明白的,他对你从没有什么特别。
只是……对谁都一样客气而已。
她闭了闭眼,把自己从不应当陷入的回忆中扯出来,扭头看看办公室窗外并不怎么开阔的风景,勉强定了定自己的心。
接着她又去了一趟茶水间、给自己倒了一杯咖啡,喝完之后唇齿之间留下淡淡的苦涩,于是清醒也跟着变得更多了一些——这苦涩给予了她一种力量,让她主动回办公室找了一次罗华。
“罗老师。”
她很客气地向对方问候,在他放下手机抬头看向她时又单刀直入地说明了自己的来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