商渊头顶的青气盘旋氤氲,那个元婴幻像忽而青黑,忽而淡金,脸上肌肤早已不再幼嫩,却像是垂垂老矣。
他独自站在那里,身上的衣袍猎猎鼓动,身边一片阴槐树簇拥,像是一个来自地狱的阎罗。
他仰头望天,喃喃道:“是么?……我的一盘棋?是啊,与天下,与人心下,哈!”
他纵声长笑,神色狂傲:“我商渊十岁结丹,二十二岁金丹圆满,乃是当世第一修仙奇才,普天之下,也就只有我的徒弟,宁晚枫能和我当年进展相提并论。”
他忽然摇了摇头,似乎有点混乱:“不对……晚枫结丹比我晚得多。不过他是因为自幼孤苦,被我收养后才开始修炼。不然的话,或许也和我一样进展神速。”
元清杭忽然插嘴:“也不是吧,元佐意同样惊才绝艳,甚至独创了破金诀,堪称一代宗师,可比我们仙宗的人还厉害些。”
商渊眼中浮起一股复杂神色,似乎是痛恨厌恶,又似乎是敬佩:“邪门歪道,创出来的东西虽然别出心裁,可是又不能解决仙门修炼阻碍,有何益处!”
元清杭声音嘶哑,学着商朗愤怒的音色:“可你又造不出来,所以觊觎他的东西,才想要拿来学一学,对不对?”
商朗厉声道:“你懂什么!仙家修炼之术,当然远超魔道,只是天地灵气凋敝已久,金丹圆满境再难突破,天下修仙之人,谁能甘心?”
他眼中妒忌尽显,再不掩饰:“元佐意那心法,先破再立、不破不立,道理上和仙宗修炼自有相通之处,我想拿来研究一下,又有什么不对?”
元清杭忍不住讥讽出声:“哈,果然!”
这一声“果然”完全不像商朗语气,商渊终于有所警觉,目光如电扫来,在一群一模一样的商朗中锁定了他:“你说什么?”
元清杭赶紧又粗着嗓子,悲愤叫道:“我爹偷偷和我说过的!你想窃取元佐意心法,看看能不能突破凝滞多年的境界,甚至想做元婴第一人。所以……你利用宁师叔和元佐意的知己情谊,胁迫他从元佐意那里学到破金诀。对不对!”
宁夺静静站着,听到这里,终于身子轻轻一晃,如遭雷击。
在场的所有仙宗众人听得震惊不已,不少人当年都和宁晚枫这位杰出后辈有过交往,更对他后来堕入魔道惋惜不已,此刻听着元清杭这一番剖析,不知怎么,竟全都心里信了七八分。
商渊脸色凶狠,语声冰冷:“没人胁迫他!”
嘴里这样说,可他眼睛却始终不看宁夺,只环顾四周,冷笑道:“晚枫是我救下的人间幼童,我养他教他,他的命就是我的。”
宁夺手指按在应悔剑上,眼中悲愤,低低道:“所以,师尊就要……要我自污名声、毁去金丹,去向元佐意骗取破金诀?”
商渊喘息微微变粗,眼中猩红一片,终于扭头看他:“你怎么忘了?没人叫你这样做,是你自己要去的!”
元清杭心里暗暗吃惊,想不到宁晚枫为什么自动请缨,忽然,宁程却在一边颤声惊呼:“师尊,您……您本来派的是郑源师兄去,对吗?”
他眼中含泪,像是才刚刚想明白真相似的:“宁师兄和郑师兄从小一起被您捡来,手足情深,他知道郑师兄资质不如他,万一被毁去金丹,混入魔宗,却修炼不成破金诀,就是一个死字!”
他忽然痛哭出声:“所以他才自动请去,要换下郑师兄。可是师尊,你又为什么杀了郑源?!”
他眼中泪水滚滚而下:“郑源师兄是您杀的。所以他毫无防备、被您一剑穿胸。死后您怕他作祟,又将他脸面毁去,叫他就算出土,也没人认得出……师尊,师尊!”
第177章 自刎
他声音凄厉:“您门下最优秀、最忠诚的三位弟子,包括您的亲生儿子,都是为了这个破金诀,才这样死的死,残的残,您何其忍心!”
墓园之内,一片死一样的静寂。
百家仙门,倒有一大半在场,无论是年长一点的,还是年轻的晚辈,对于苍穹派当年的这件惊天大事,都是如雷贯耳。
师门兄弟阋墙,天才剑修为名利忽起杀心,一门三英杰瞬间死伤凋零。
而那位惊才绝艳,被人称作“银锋出鞘惊飞鸟,素月吹彻冷峰寒”的宁晚枫,被师尊毁去金丹,堕入魔道,后来又和魔宗元佐意互生嫌隙,背刺元佐意一剑后,最终两人都不得好死。
至于宁晚枫是如何死的,却一直是个谜。有人说他被元佐意囚禁后凌虐致死,也有传说元佐意被围攻重伤后,亲手拉了他陪葬泄愤。
可无论这段真相如何,都改变不了另一个事实——最初的起因,绝非天下众知的那样,宁晚枫可从没有过任何对不起师门的恶行!
陈封立在远处,终于忍不住,狠狠啐了一口。
他苦战良久,身上也早已精疲力竭,可这一口依旧中气十足,鄙夷无比:“什么金丹第一人,什么向往元婴,不过是私欲爆炸,心思卑劣狠毒!”
旁边也有人喃喃道:“为了自己的一己之私,就要毁去徒弟的通天仙途,这可真是丧心病狂,闻所未闻。”
“宁晚枫是傻的吗?这样没道理的胁迫也听?我瞧他是自作自受,说不定也觊觎破金诀神妙,所以才……”
宁程忽然猛地叫道:“胡说,我师兄一生温柔宽厚,胸怀磊落,他是为了保护郑师弟。”
郑源的尸骸就在他身边,他指着那具浑浑噩噩、浑身腐烂的白骨:“师尊,我想问您一件事……”
他眼中泪光汹涌:“当年,您一开始的中意人选,到底是郑源师兄,还是根本就是宁师兄?”
商渊不知道在回忆,还是在出神,半晌才淡淡道:“晚枫惊才绝艳,仙途一片光明,我纵然动过念头,也不敢想他会答应。”
他唇角忽然露出一丝诡异的笑意,充满讥讽:“不过这件事,说起来还是你的功劳。”
宁程怔怔听着,眼泪终于滴落下来:“我一直怀疑,所以……我猜对了是吗?是我,是我把师兄一手推到了万劫不复的地步。”
商渊点头道:“是啊。若不是晚枫和你彻夜长谈,透露自己遇到了一位手拿妖刀的魔宗奇才,你因为担心,又忍不住向无迹透露,求他劝着点儿晚枫,我又哪里会知道这事?”
他淡淡道:“晚枫醉心修炼、不谙世事,猜不到那人是谁,可我一听这描述,便立刻知道了,除了魔宗元佐意,别无他人。嘿嘿,好一个情投意合,知己倾心,我便临时想了这个计策。假意给郑源这个任务,又暗示他去向晚枫告别,赌一个他会心疼师弟,自动请缨。”
宁程身子疯狂颤抖,再也说不出话来。
元清杭心里微微一突,终于隐约明白了宁程的疯狂动机。
那一夜,宁晚枫对亲厚小师弟的信赖倾诉,却成了一个陷阱的契机。
若不是宁程傻乎乎地去告密,甚至商渊根本也不会想出这个凶狠巧妙的主意——别人去跟本就是冒险,商渊也没想过真的叫郑源去——只有和元佐意已有神交的宁晚枫去,才胜算极大。
宁程身在其中,事后多年来每每揣想,应该是早已想通了此节,难怪心里会郁结愤懑,后悔终身。
元清杭实在忍无可忍,冷冷讥讽道:“别人光风霁月,情谊磊落,在你眼里却是可以利用的良机。不要脸到这种地步,也是登峰造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