宇文瀚冷着脸,竟然也拍了拍傀儡鸟,一人一鸟落在了旁边一棵巨树上:“老夫觉得这里凉快,就在这里睡了。”
姬半夏默然望着这一老一少,不知怎么,脸色有点古怪,似乎轻叹了口气。
发了一会儿怔,他转过身,头也不回,拂袖而去。
……
大阵外面,林木阴森,茂盛草丛中,一群黑影默默潜行,四处搜寻。
一道锦衣身影行在最前面,长身翩然,月色下,脸色却冷漠平静,不似平日般温和俊雅。
他身边不远,一个身影急奔赶来,脚步微微瘸拐,追到他身边低低道:“离少爷,将澹台小姐安顿好了,没人找得到的,很安全。”
宇文离淡淡道:“从今天起,你不用跟着我了。”
那瘸腿侍卫一惊,颤声道:“离少爷?……”
宇文离道:“你没做错什么,你很好。可跟在我身边凶险异常,谁也不知道我将来什么下场。”
他平静道:“你去守着澹台小姐,务必看好她,以后这事安定了,你再将她放出来。”
瘸腿侍卫眼中含泪:“我……我想跟着少爷,我找人去照顾澹台小姐,不行吗?”
宇文离冷冷道:“我未必就死了,不用这样。万一我赌对了,到时候宇文家权大势大,再没人敢瞧不起我,我自然会去找你和澹台小姐。”
……下半夜,大阵中一片寂静,无论是劳累的仙门各家子弟,还是山中原本的虫鸟灵兽,都已经熟睡,除了林中夜风,松涛阵阵,别无他声。
元清杭抬头看看树上,小声道:“宇文老前辈,您先睡着,万一有事,我示警,您再来帮忙也不迟。”
宇文瀚在树上默默不语,不知道是真的睡着了,还是在想着心事。
好半晌,他才道:“你为什么不恨我?”
元清杭一怔:“什么?”
宇文瀚声音黯哑:“你我都知道,是谁真的杀了澹台家的那个孩子。”
元清杭笑道:“只要不是您授意的,我为什么要恨您?”
宇文瀚轻轻叹了口气:“婚宴之后,我们宇文家对外可是一再宣称,我们家离儿是无辜的,被人构陷,身负冤情。他既然是冤枉的,那你就是真凶。”
元清杭想了想,也有点怅然:“人之常情吧,这世上,很多人是帮亲不帮理的,哪有那么多帮理不帮亲。鸿弟不是我亲弟弟,我还不是一样昧着良心,暗暗希望陈弃忧的事永远不被发现?”
宇文瀚黯然道:“可这是错的。我明知是错,却又听之任之,和主动加害也没什么区别。”
元清杭和声道:“前辈您也不用这样自责。人活一世,道理归道理,感情归感情。若是事事都能按照正义公理来,哪还有那么多痴男怨女、人间遗憾?”
宇文瀚沉默了一会,声音有点奇异:“你小小年纪,怎么口气像比我这个老人家还老气横秋?哼,小孩子就该有小孩子的样子,你瞧木嘉荣这样天真烂漫,商朗这样莽撞热血,才正常些。”
元清杭哈哈大笑,随口道:“要说到果敢早熟,那还得数您家孙儿更利害些。”
他这话也就是话赶话,可是一说出来,便有些后悔。
本来也没有抱怨的意思,可这样当面之说,倒好像在讽刺挖苦。
果然,睡在树上的宇文瀚安静了下来,好半天,一声不吭。
元清杭正在暗暗叫苦,想要找个话题混过去,却听见宇文瀚涩声道:“说起来,你和离儿倒是身世有点相似。都是父母双亡,也都是被寄予厚望……是不是这样的孩子,都会早熟一些?”
元清杭只有硬着头皮道:“是吧?不过姬叔叔和红姨对我都很好,我也没觉得肩上有什么担子。魔宗小少主什么的,与其说是责任,倒不如说是他们娇宠我的一个由头。”
宇文瀚幽幽道:“离儿比你辛苦一些。他自幼也是父母双亡,被我接回族中后,所有人都知道他身世不详,却又是宇文家唯一的血脉。但凡他有半点做得不好,即使我不说,所有人也怕是会在背后悄悄说一句:出身卑微,不堪大用。”
元清杭默默不语,不敢搭腔。
传言中宇文离的母亲是青楼女子,宇文家的二公子风流滥交成性,在人间无意中留下这条血脉,若不是忽然死于非命,这个身份尴尬的私生子怕是一辈子也不会暴露在人前。
也不过是一个小孩子,从小便顶着这样的压力活着,没有父母娇宠,没有知心玩伴,族人时刻都窥探笑话,爷爷似乎也是严厉苛责,能长成一个表面温和谦逊、温柔体贴的翩翩佳公子,怕是已经用尽了全力。
厉轻鸿就好像是个反例,早早地就变成了一腔怨恨,偏执扭曲的样子。
宇文瀚的声音飘在他头顶:“你是不是觉得,我年老糊涂,在为自己家的孙子拼命开脱?”
元清杭急忙道:“没有没有。再说,即便是真的帮他开脱,也是能理解的啦。那毕竟是您唯一的孙子。”
他的语气真诚,可宇文瀚听在耳中,却越发不是滋味,他惨笑一声:“老了就是老了,糊涂是真的。按照我以前的脾气,怕是早就把他毙于掌下了。可现在……可现在!”
他忍不住长啸一声,猛地一掌拍在身边树干上。
这一掌饱含郁结,瞬间便将树干整个拍断,断枝纷飞,树叶飘零,他的身子也轰然落地。
他愤懑的声音飘在夜风之中:“……老夫这一辈子,自认为俯仰天地,无愧于心。可没想到,临到老了,却这样恬不知耻,晚节尽丧!”
……
数里之外,宇文离忽然停下身,看向手中罗盘。
探寻灵力变动的指针,微微一动。
他凝神观察,目光一抬,望向不远处的某处,眼中光芒闪烁。
手指一并,一张狭长的符篆附在了一只小小的机关蜈蚣上,钻入地下。
蜈蚣飞快前行,很快深入幽深地下,又钻了许久,在身后主人的驱使下,再钻出土面时,已经来到了大阵里面。
它头顶的两条触须,对准了一处隐藏的阵眼,那旁边,茂盛的一棵大树下,正坐着元清杭和宇文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