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身上的酒味还没有散尽,看起来像是眉眼落拓的草原贵族,短打的戎装取代了平时的汉人长衫,身后跟着枣红色的汗血马,马声轻轻嘶鸣,他拍了拍马背,马儿便安静了下来。那一双碧绿的眼睛里倒映着谢安的影子,就像是在看他一生都够不到的月亮。
当那双眼睛落在谢安唇上的时候,便微微带了些色气来。那上面还留着他的印子。
眼瞳暗了下来。
这个人,到底无心于他。
莫贺出身在草原的腥风血雨中,草原部落的明争远比中原的暗斗要看起来血腥。但也仅仅是看起来罢了。草原的争斗是强者至尊,实力决定一切。容亁在他眼里不过是一个投机取巧的小人,这样的人在草原不知道要被多少人瞧不起。
容亁配不上眼前的这个人。
他配不上他。
其实他来邑城的这些日子,那批货早就妥当了,只是他硬生生的拖着,不肯回去,明明知道等下去没什么结果,却还是一直拖到了现在。
让他决定离开的人是谢安。
也许谢安自己都不知道,他瞧着容亁的眼神是什么样子的。不是深刻的喜欢,也不是刺骨的恨意,而是没有第三个人能插进去的,宿命一样的羁绊。
容亁是他的过去中无法剥离的一部分。
他这样重情的人,此生都绝无可能抛弃他的过去。
哪怕躲在了遥远的邑城,看向京城的方向的时候仍然眼带着悲凉。
他和容亁的过去千丝万缕,已经耗尽了他的一生,他再也没有力气重新开始了。如果说今后谁还有可能走进他心里,那么唯一有机会的,也只能是容亁。
莫贺于是明白了一些事。
这两个人要纠缠到至死方休,是不留给任何人余地的。
故而莫贺现在只希望,容亁能好好的,把这个支离破碎的人拼起来,给他他想要的一切。
他值得这天底下最好的。
只恨他们相识太晚。
若一切能重来,他仍然不后悔在那一场败仗中掳了他,他掳走了他的人,他却掳走了他的心。
“再也不见。”
莫贺笑了笑。
谢安眼神落在了莫贺身上,怔然半晌,终于亦笑道“再也不见。”
这是莫贺的选择。
除了他,莫贺身后还有仰赖他生存的一整个草原。草原的雄鹰不会被儿女情长绑缚,该道别的时候,他会比任何人潇洒。
当初他们分别时候没有想过日后再见的时候已经物是人非,如今分别,仍然尚不知前路。
临行前,莫贺看了眼地上碎了一地的酒“碎了的东西,不试一试,怎么知道能不能拼起来?”
谢安没有说话。
莫贺笑笑,便翻身上了马背,留给谢安最后的记忆,只是一道不曾回头的影子。
此一别真正后会无期。许多年后,草原的可汗面容在谢安的记忆中模糊了,离开时候的那道背影,却依然清晰可见。
而那时候的谢安只是盯着地上碎了的酒瓶,盯了许久。酒是他亲自酿的酒,酒瓶是青花瓷器,到最后他一瓣一瓣的捡起来放进了衣兜,走路的时候,碎瓷叮当作响。
隔几步路闻犬吠声,泠泠月光洒下来,拂过他单薄的影子,如同笼罩了一层轻纱。
在这如黑夜一般的寂静中,有个人的脚步声传来,那人踩在落花上,有春日的风声轻轻呼啸。
谢安抬起了眼睫,入目一个人的影子,挡住了眼前的一片月光。
是容亁。
“我等不到你,便出来寻你。”
容亁的眼睛落在了谢安的唇上时候,瞬间明明暗暗的好几个来回,最后还是没有忍住,谢安听到他咬牙切齿的问“……你遇见谁了?”
谢安挑眉“关你什么事。”
容亁将他揽过身子,一双眼睛依然落在了他的唇上,伸手轻轻碰了碰,有些粗暴,却不至于弄疼他,“是莫贺?”
谢安不语。
容亁冷笑出声,一拂衣袖,眼底冰寒四溢。“我杀了他。”
这时候容亁还没有发现,谢安这一次,并没有抗拒他的亲近。
“他走了。”
“也许再也不会见到他了。”
谢安轻声道,言语间竟还带几分遗憾的意思。
竟然还觉得遗憾,容亁觉得耳朵被刺的生疼。
“这么遗憾怎么不去找他?”
谢安竟是抿唇道“去找他也不见得不行……”
“朕不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