硝烟过后的边城,他站在一处残破的房梁下,看着梁下的少年匍匐着身躯,在尘埃中挣着向他伸出枯骨般的手。
多年后,无心仍记得那少年苍凉绝望的恳求,“先……生……求……求给我……吃……”语未尽,魂已散。
可就算那少年能多坚持那么一刻,无心也拿不出食物给他。
在见到那少年时,他身上的干粮已经分得丁点不剩。那会儿,他其实也已经一天没吃过东西了。
所谓神医,所谓大师,有时候还不如一块面饼来得有价值。
可惜,他学了一辈子医术,却造不出能解救苍生的“面饼”。
不过——
他不会造“面饼”,但会造的那个人,这会儿刚好有求于他!
挟恩以报非君子,但生死面前,无心并不介意做一回“待价而沽”的小人。
看着身侧的谢云曦,无心目光如渊,神色莫名。
第107章
在无心那透着审视意味的目光下, 谢云曦如芒在背,坐立难安。
他并不知无心为何会对他“情有独钟”, 但结合郝平凡暴露出的种种信息, 再结合无心此时的神情,谢云曦哪还不明白,对方从一开始便是冲着他来的。
哎, 也不知他何德何能, 竟能入得无心这位大师的眼——如今,也只希望不是碍眼的那个“眼”。
就在谢云曦心下忐忑之际, 无心终是收回了视线。
不过他并不着急说话, 只端起茶碗悠悠抿了口热茶, 放才抚须说道:“老朽虽算准了你谢家这几日必有人来此求医, 不过, 我这算来算去, 算过你大伯谢朗或你二伯谢齐,却从未想过,最后来得会是你们两姐弟。”
闻言, 谢云曦连忙起身作揖, 正要表达一番求医的诚心。
然而, 不待他开口, 无心便摆手直白道:“老朽这儿不兴那些个虚礼, 至于尔等求医之心, 哼, 但凡想活命、救亲友的,哪个会缺诚意。”
冷笑一声,却又道:“其实, 诚不诚的老朽倒也不再意, 这玩意儿竟不能当饭吃又不能当被盖,要来无用,还扰人清静,尔等若有这说废话的功夫,还不如拿出些实在的东西,同老朽做一次交易。”
实在的东西?交易!
谢云曦等人自听出无心话中的潜台词,但却猜不出他想要的“实在的东西“”究竟是什么——药材?珍宝?医术古籍?还是其他?
若真是这些世俗之物,以谢氏之能自然不算什么难事,哪怕今儿个他要的是都城皇宫的龙椅,只要能救谢和弦,谢氏一族亦能让他如愿。
怕就怕,他所求之物,非世俗所有,非人力所及。
“先生,晚辈愚钝,但若您有什么需要,我谢氏一族必将倾尽所能。”谢云曦试探着询问:“只不知您……”
“倾尽所能?”无心似笑非笑地看着谢云曦,“老朽可没这么大的面子和野心,让你谢氏一族倾其所能为我所用。”
抚须轻笑,他亦道:“呵,老朽不过是一介乡野村夫,心无大志,平生所求也不过一日三餐,温饱无忧。”
——所以您老人家到底要什么,求给个准话呗!
从无心的话语中,谢云曦实在猜不出他到底想要的是什么。
好在,对方并没打算继续同他们打哑谜。
只见无心抚着白须,神情盯着谢云曦的脸,神色莫名地说道:“老朽无须你谢氏一族如何,只需你谢云曦一人一手,为吾等师徒做一席色香味俱全的午膳,如此,老朽便同你谈谈这‘血荒’之事。”
“哈?”——虾米,就这?就这!?就这!!
等了半晌,吊了这么久胃口,谢云曦还以为他会提出多刁钻的难题来,譬如要什么天上星辰,地上绝珍,亦或凤胆龙心,绝世医书之类的东西。
不曾想,他这厢提心吊胆了这么久,最后对方竟只要他做一席——
“午……午膳?!”这么容易的吗?
惊喜来得太突然,谢云曦一时间还以为自己耳朵出毛病了。
然而,无心可不知道他擅于烹饪的事。
谢家家风严正,很少有人能打探到谢家内部的信息,又加上谢家一直致力于维护谢云曦那高冷风雅的人设,故而这些年来,除亲密往来的亲友外,世人亦不知他们的“桃花仙”本质上其实是一位不求上进的“吃货”。
至于前些日子的谷雨吃花宴,不,是谷雨赏花宴,谢云曦虽小秀了一把厨艺,但因食材特殊,烹制简便又少有油烟,故而世人只道他闲来风雅,只为花事。
当然,最重要的自然还是美人滤镜太过强大。
在这颜即正义的时代,就算谢云曦当众“自污”,揭穿真相,恐怕还是会有不少人会替他寻好理由,找好借口,坚信他是不食人间烟火的仙人。
无心虽无“美人滤镜”,也曾听闻谷雨食花之事,但作为一位固执的小老头,他自来便觉得世家子弟多不识五谷杂事,除附庸风雅外,亦不堪大用。
当然,他对谢云曦的印象或评价还是不错的,但也仅仅是不错。
看着此时“大惊失色”的少年和“两”脸懵逼的谢年华和谢十二,无心不禁暗自嘚瑟:世家郎君多娇贵,文人才子鄙庖厨。能发现野菜是一回事,能不能入这厨房做菜那又是另一回事。
不是说谢家子弟最是兄友弟恭,今儿个他倒要瞧瞧,这做弟弟能为他堂兄付出多少。
天启才子之首,琅琊谢氏的三郎君,这般尊贵荣誉,当真能弯下腰来,甘为他人洗手作羹汤?
当然,就算他能不顾文人脸面入这庖厨。可,能不能做出能吃的食物来——哼,别开玩笑了,这小子一看就是个不食人间烟火的,瞧瞧这细皮嫩肉的,能把火生起来就不错了。
对于无心内心的“鄙视”,谢云曦自然是听不到的。
不过,他瞧着对方那似带挪移的浅笑倒也能猜出这其中的用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