舜安彦指指被扔在一旁的《哲学汇刊》,“满蒙汉我本来就一门不缺,经史子集也不差,九阿哥特地指出我还会洋文,去过欧罗巴见识广博,论御前为天下事对答如流无人可及。”
元衿愤怒地说:“这是作弊!我懂得还比你多呢!我……我徒手写薛定谔方程时候,你都去……”
“嘘!”舜安彦比了个噤声,看了看旁边的青山。小宫女的习惯早已深入骨髓,耳朵捂得牢牢的,半个字都不会听到。
“公主不要提现在没有的东西,论点现实的。”
“这纸上的东西本来就不现实!”元衿最后指向容貌,“为什么你只比敏敏差一分?你照照镜子怎么和人比?”
一路都含笑甚至得意的舜安彦突然变得面无表情,僵直地在风中站着,空看畅春园的秋景什么话都不接。
“我不服,你也配和敏敏比?他是温润如玉,你?”
舜安彦冷冷说:“三公主和四公主一致认定,奴才若不是去欧罗巴的海风吹得久了黑了些,本来和巴拜特穆尔是不相上下的,甚至,还比他高大。”
元衿也还他一声冷笑,“你说不相上下就不相上下了?他笑起来那么好看,就和阳光一样,你呢?天天冷着张臭脸,明明是你欠债,倒像我倒欠你一样。”
舜安彦深吸口气,转了转僵硬的脖子,嘴角吊着向上眼神却毫无笑意,“那五公主向两位皇姐说去,奴才本就长这样,以前长这样以后还长这样,好不好也不是公主一人说了算。”
“怎么?好看你自己回去天天照着去,别出来现!”
“好啊。”舜安彦摆摆头,“如今西洋镜昂贵,奴才是从欧罗巴带了一面三折镜回来,本来是不准备自己留着的,不过公主既然吩咐了,奴才以后一定天天照,不敢有一日拖延。”
“神经病!你很得意是不是?鄢少爷,你很得意是不是?”
“能得大清除您以外所有的人中龙凤一致肯定,奴才倍感荣幸。”舜安彦抚了下紧皱的眉头,“说真的,被公主骂了这么多年,骂的奴才都忘记自己会那么多了。”
元衿愤然起身,青山见状赶忙追了上来。
“公主!公主我们去哪儿啊?彦寻呢?要不要带!”
“不带!别让我听到鄢字!”
“公主!您慢点,您去哪儿啊!”
“去福君庙!”
舜安彦望着她的背影,连冷笑都没有,只是站着,站到天黑。
*
元衿气呼呼坐在福君庙正殿的书桌后,这还是自那日巴拜特穆尔搬了蒲团来后,她第一回 坐回自己的书桌。
因为她坐了,那个神经病舜安彦来时便没有位置可坐。
她趴在书桌上,冰冷的桌面贴着她因气愤而涨红的脸颊,两眼无神地看着正殿前的风铃摇晃。
巴拜特穆尔站在旁边,白皙修长的手指捏着那两张纸,笑容可掬地问:“没想到啊,小僧也能出现在这上面。”
“他们真是闲的,皇阿玛的差事不够多吗?还是上书房的功课不够多?我以后再也不帮他们任何一人了,免得他们空出时间来弄这种玩意儿!”
巴拜特穆尔忍俊不禁,“过去不知道,皇子公主们如此把您放心上。”
他这句话说到了元衿心坎上,虽说生气这张纸上的内容扯淡,但元衿确实颇为动容。
她这些兄弟姊妹平日里明争暗斗、关系复杂,难得能群策群力竟然是为了她。
“小僧从小出家,没有和兄弟姊妹相处过,第一次知道骨肉至亲还会有这么好玩的事。”
“是好笑!”元衿抱怨了句,突又发现了新奇点,“你没有兄弟姊妹吗?”
“有,没见过。”巴拜特穆尔把两张纸对折,给元衿搁回了书桌,“我两岁就由额娘带着离开部落去了法王座下,父汗后来娶过周边几个部落的女子,她们是否生育孩子是男是女每隔一阵就会报到额娘这里。”
“所以你没有见过他们?那你父汗呢?也一直没见吗?”
巴拜特穆尔摇头,白麻衣襟划过他还有伤痕的脖颈,“他会去朝觐法王,但那些人不会来。他们只是妾与妾生的子女,我额娘从不同意立侧妃,草原上的嫡庶比这里更分明,于我及额娘来说,他们还不如额娘陪嫁的管事。”
元衿打开那两张纸感叹:“哥哥们肯定不知道这些事,你瞧,家中人口那栏他们没给你扣分。”
“可能是不值一提吧。”巴拜特穆尔盘腿坐在蒲团上,“可皇子们写了赛音诺颜部去京城两千里,那里扣了。”
“对吗?”元衿不太熟悉蒙古扎萨特的编制。
他颔首而笑,“理藩院册封,焉有不对?”
元衿长呼一口气,无奈至极,“他们倒是想得倒是周全,连多远都考虑到了。”
巴拜特穆尔低笑了一阵,仰头问:“公主,方便问您一个问题吗?”
藏香的浓郁、风铃的清脆和舒徜的秋阳穿梭于福君庙的每个角落,此处的淡泊雅致让元衿乐意回答任何问题。
“你说就是了,我不和你扯谎的。”
“您到底生气家人们多事?还是生气这名单上的人?”
“他们多事把这些人排在一起啊,看看这列的,舜安彦排第一?他们肯定有哪里算错了。”
巴拜特穆尔大笑,在空旷的福君庙里他外露的笑意如此难得,换得元衿许久的瞩目。
“神童大人,有这么好笑吗?你被排在他后面诶,你不生气吗?”
他认真思考后回答:“佟少爷确实很好,满洲少壮和他一般智勇双全的,寥寥无几。”
“说的好像你很了解他一样。”元衿揉了揉耳朵,像是要把巴拜特穆尔夸舜安彦的话从脑子里赶走,“受不了了,连你也要夸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