妇舍的稳婆在一旁看着,见她果然是做惯了事的熟手,逐渐也放下心来忙自己的去了。
扎针的娘子感觉身上渐渐有了力气,看着她便叹道:“要是小张大夫能一直留在姑苏就好了,这样以后我们真要瞧病也就能有个去处了。”
女子行医艰难,姑苏城里医术最好的女娘就是莫娘子,她的祖父便是大夫,只是莫娘子是出嫁的女儿,再不可能传了这门手艺,现在给大家看病,也只是靠着听来的一星半点,大部分时候她给的方子都不会有什么效果,
但很多娘子都是自己做大夫,觉得是什么病,就想办法自己治治,自从莫娘子来了妇舍,大家还能有个主心骨来问问,所以就算没什么用,大家依然很喜欢莫娘子。
也是因为她,姑苏的妇舍才有这么多没怀孕的妇人——她们都是身上有疾,但又看不起病的苦命人。
张知鱼叹了口气,一下就明白了莫娘子的小心思,这是打着她来的主意,想让这些娘子瞧瞧病。
张知鱼想想道:“你们先排队,不着急的改日再来。”
娘子们风里来雨里去,最能捕捉的就是人的情绪,一听她的话就知道,小张大夫这是愿意给大家看病,一时心情都有些激动起来。
虽然民间恶妇的故事很多,但更多的还是互相谅解的普通人,很快纷杂的队伍就成了一列,站在张知鱼面前的,只是一个跟她差不多大的娘子,肚皮已经鼓了起来,约莫有五六月的样子。
大热的天,娴娘脖子上还缠着布,张知鱼便将她领到屏风后头瞧。
娴娘看着张知鱼,紧张地道:“我颈子上这两年生了肿块,很难看。”
“医好了不就好看了?”张知鱼手下不停,揭开她颈子上的布,便见着里头有十几个肿块,好些都溃烂了,皱眉道:“你底子不好又劳累太过,病就容易趁虚而入,往后好了千万要注意修养,万事都没有命重要。”
娴娘紧着声问:“我还能好?”
张知鱼打开自己的药箱,取了药膏给她抹上,道:“不要怕,颈疠生得丑陋却不是绝症,只要取出病灶后,每天这个时候来妇舍找我,扎上半月针就能好了。”说完又去摸她的肚子,笑道:“胎位还正,就是孩子弱了些,等过两日补身丸到了,吃上几月也能大好。”
谈话间,颈子上又涌出脓水,跟着张知鱼进来的稳婆面上都有些发白,往后退了好几步。
张知鱼眉头都没皱一下,让人取了清水擦干净她颈子上的污渍,又拿银针轻轻刺入翳风、肩井、天井、肘尖几个穴位,还问她:“疼不疼,热不热?”
“热的、热的。”娴娘慢慢的便觉得颈子上热得厉害。
闻讯而来的莫娘子就见娴娘颈子上不停地往外涌出脓血,张知鱼用帕子擦干净后,便从中间用小刀取出找小指甲盖长的病根,道:“这根还没我想的长,取出来估计要不了半月就能好全。”
稳婆还能稳得主,又瞧着渣斗的妇人见着便冲出去吐了起来。
娴娘闻到自己颈子上难闻的味道,羞得满脸通红。
张知鱼看着她问:“这么痛吗?我再给你扎两针?”
“我不疼。”娴娘连连摆手,看着鱼姐儿纯净的眼睛,眼眶渐渐湿了。
她有些不敢相信让自己痛苦了两年的病就这样好了,不由呆呆地问:“小张大夫不是只能治妇人病么?”
张知鱼解释道:“那倒不是,只是娘子们都习惯找我,男人们能找的大夫又太多最后才传成这样,实际上保和堂的大夫们教了我不少,往后你们身上有什么不舒服也可以来找我,我师父多,我治不了还有他们能治,只要不是绝症总能治好的。”
娴娘连连点头,晕晕乎乎地走到家里了才忽然反应过来——从此她就是正常的人了。
正在吃肉丝面的丈夫见着娴娘便心中嫌恶,背过身还跟着老娘一块儿吃饭。
娴娘已经习以为常,自己揭开锅重煮了一碗白水面,坐在床上吃净了。
在自己生病的时候娴娘没有哭,但今日好了起来,那些久违的伤痛却一起涌上心头,娴娘想着鱼姐儿的话,眼睛亮亮的——这这人都没有自己的命重要。
这头张知鱼一直忙到天色将晚,等人走完了,方跟莫娘子道:“我想在苏州开几日义诊,专看娘子们的病。”
莫娘子心底动容,这也是她盼着想做的事,只是妇舍并没有这么多银子可以供她们使用。
想到南水县的那一吊钱,张知鱼有了不详的预感,道:“还有多少?”
莫娘子估计了一下,道:“今年的钱只剩一百两左右了。”
张知鱼脸都要笑烂了,惊喜地道:“姑苏就是不一样,竟然有这么多的钱。”
莫娘子怕她误会,连忙解释道:“是一年就剩这么些,不是一月。”
张知鱼已经很知足,笑:“南水县才去年这个时候才只有一吊钱,这一两都够她们过一辈子的了,还不叫多?”
莫娘子神色古怪,南水县就这般穷?一吊钱过半年,岂不是折本做工?
张知鱼正高兴来了个福窝窝,道:“这事不急,先前我过来教针,有人答应过事事都依我。”
不依我,我就叫找人踹烂他的门!张知鱼心道。
莫娘子满头雾水,但见她如此笃定,且官大一级压死人,只得安排下去。
张知鱼乐呵呵地回了房门,提笔写了封信,打算上衙门要银子。
等写完最后一个字,张知鱼才觉着今儿肚子格外饥饿,一时想起娘今日要做好吃的,跳下凳子就往家跑。
不想刚出门子就见着顾家的马车。
顾慈和夏姐儿在上头冲她招手。
昨天进城的时候天色已经有些晚,大家舟车劳顿,虽然兴奋,但李氏和阮氏没那么多精力看着孩子,于是都还没出来玩过。
这会子凉爽了些,几个小的哪里还坐得住,都打着来接他的主意出来溜达。
张知鱼跳上马车,顾慈和夏姐儿就往她手里塞包子。
张知鱼有些犹豫地看着包子,顾慈就笑:“是我叫店家重新做的,里头没有糖,是咸口的肉包。”
张知鱼给了他一个赞赏的眼神,咬了一大口,眼睛亮亮地道:“好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