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夫们正缺人手,见着他就喜出望外地道:“叶知县,你可算来了。”说着往他手里头塞了个勺子, 将人往大锅上一领,亮着眼睛鼓励道:“这个火一直煎, 记得过会儿翻个底, 锅老了容易沾底, 到时候出来药效不好。”
叶知县顶着热气,看着几个大夫都满头大汗地守着锅,一个人最少都得照顾两个,最多的那个,他数了数,照顾了四个!
只好默不作声地熬起药。
等熬过一道,守四个锅的大夫空出手来,才笑呵呵地过来,叶知县做出个侧耳倾听非模样。
董大夫沉思片刻,开口就问:“发现金银花药性的小张大夫呢?她什么时候来?”
叶知县擦了擦汗,面无表情地走到门口喊了小厮让张大郎去接鱼姐儿过来。
叶知县心头对女儿有些轻视,但成药坊的人一点都不在意,他们自己在世族眼里就是下九流的人,没事儿谁还能想得起他们不成?鱼姐儿属于技术入股,这不就是人才么!能折腾出一个方子,以后也可以折腾出第二个嘛。
鱼姐儿坐在车上问爹:“好端端的怎想着找我去?”
张大郎道:“估计跟你那方子有关。”
从张家到成药坊几乎翻过半个城去,张大郎怕耽误事,扬鞭跑得非快,直跑了三刻钟才到成药坊。
张知鱼下来一看外头龙飞凤舞的三个大字就跟爹叹:“官家的地盘就是不一样。”
外边都这么有钱,里头还不知如何华美呐。
张大郎看着这地方却有些不详,总觉得没啥人味儿,霉味儿倒是有一股,四处一看,竟发现屋檐上还也吊着几根晶莹的蜘蛛丝,隐约间恍惚有大蜘蛛爬过。
张大郎有些忧心了,他进不去里头,便低头跟女儿嘀咕:“要是有妖怪你就喊爹,我在外头等你。”
张知鱼严肃点头,得守门的一番盘问后,举步就往里边去。
结果一进来,那颗跃跃欲试的心就凉了一半,瞪圆了眼问小厮:“这是成药坊?这是野田坝吧!”
小厮不自在地别开眼儿,小声道:“这儿就是成药坊,小张大夫可别往外头说,这可是帝后的机密。”
张知鱼看着心虚的小井,觉得找到了成药坊的定位——夕阳红产业。
若不是外头写了成药坊三个大字,她还当自个儿进了荒地里头,这简直就是个空架子,院子里空落落的,连颗树也没,想是因着躲荫,里头搭了个大棚,大棚下头还是泥巴地,细看还满满地种着些药材。
如今约莫十个大夫就在棚子底下热火朝天地熬药。
里头一个满头大汗毫无形象可言的男子一见她就喜道:“鱼姐儿,你可算来了。”
张知鱼听这声音惊了,迟疑道:“叶知县?”
叶知县给一群大夫折腾得油光满面,再没一点儿狗大户风采,拉着她就往里头走,跟众大夫介绍她:“喏,这就是小张大夫。”
一群大夫看着跟自个儿孙女差不多大的孩子,问:“就是你找出来的金银花药性?”
张知鱼解释:“我从书上看到的。”
书在哪里?当然是她忘记啦,小孩儿正长脑子,忘事很常见。
大夫们不信,谁家还能把传家宝弄丢了,肯定是这小丫头不愿意拿出来,但谁家又肯分享呢?
大夫们没有继续追问,眼见着日头渐落,熬的三花三草汤还没给客人送过去,便逮住鱼姐儿也往锅跟前一送,取了个勺子放在她手上笑:“你是大夫,记得怎么看火吧?”
张知鱼表示,学了这么久连火都不会还不如回家种田造地球。
成药坊抓了两个丁也很满意,一群人哼哧哼哧干了一下午,才将药熬完往各处送去。
这时董大夫终于有闲心接待两人。
董大夫老家在神京,对个县令半点不怕,单对鱼姐儿还有几分兴趣,还考教了一番她的基本功。
一老一少叽叽咕咕地说话,声音都大了许多,等得天色将暗,董大夫才问她:“这方子是你的,钱却是你家拿得最少,你还有别的要求吗?”
张知鱼正想拒绝,脑子里却闪过桂花、柳儿的脸。
南水县的妇人挣钱的法子多得是,乡头的妇女可以熬蚕,城里的妇女可以纺织,但这些都属于“妇容”,正经的工作是轮不到她们的。
诚然不缺钱的妇人或许并不稀罕一份工,但对桂花和柳儿这样身无长技的苦命女孩子,这就是能活命的东西。
既然她现在能帮帮她们,又为什么要拒绝呢?
张知鱼对董大夫道:“我希望以后成药坊用金银花时,都交给女子来熬制。”
这样她们就能得到一份工钱,机灵的或许也有可能被里头的大夫收为徒弟。
像她最开始进保和堂,秦大夫还很不习惯,但现在她久了没去,阿公说秦大夫还鞭策过她学习,让她在家中也要继续努力,不能偷懒。
现在男人们不让女孩子学这里学那里,但当越来越多的女孩子进入行业,长久地待在行业,大家就会逐渐习惯。
习惯就是最好的改变方式,
这些没有办法获取知识和生存技能的女孩子,就能少些落入烟花之地。
叶知县失笑:“孩子话儿,谁家药铺子收过女儿家?”
张知鱼瞪他:“保和堂不就收了我。”
叶知县说完就想起这茬,看看她的脸色,才发觉这孩子是认真的,忍不住问:“这是为何?”
张知鱼有点不喜欢叶知县了,板着脸道:“男子生病了有大夫看,女子生病了却没有,往后多些女子知道药理,哪怕只有一星半点,也不至自个儿熬死了。再说了苦命人多会点东西,也不至于个个都不得去做船娘才活得下来。”
叶知县听得一愣,在叶家这样的大族里,大夫都是自家养的,他娘看病从不需要去外头,自然也不知道女子看病的苦处。但船娘之事他却晓得得很清楚,许多船娘都是好人家出身,或被卖,或没有维生手段,但无论哪样,她们最后都不得不做了这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