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阿公就笑:“保和堂这几代人,学得最好的就是他,那会儿保和堂都要关门了,赵掌柜一个人撑起铺子没两手怎么行,他也不会别的,就小儿症看得好,他家有赵太医的手记,再差也比旁人强些,往日还有人说他就是下一个赵太医呐。”
“后来怎不看了?”鱼姐儿问。
张阿公也不是很清楚,本来仁安堂的掌柜和赵老爷是师兄弟,都是从赵家曾祖门下出来的师兄弟,从小关系便好似一个人,十六年前两家人似一夜之间便翻了脸,突然就再没来往,如今甚至还有隐成死敌之势,他这个旁观者见了也直呼世事无常,深感惋惜。
惋惜吗?赵掌柜看着店里来来往往的病患都美上天了,陈年旧事再提它干什么去?
自过了吕洞宾诞辰,保和堂大小神医勇救弱妇人的事儿就逐渐流传开,最近门槛儿都被踩薄一层,妇人听说这家铺子有女医,也有摸过来请鱼姐儿看的。
如今豆娘住过的那间屋子已经专挪出来给闵大夫和鱼姐儿做了妇人病房。
闵大夫绕着屋子转了一圈十分高兴,烂船也有三斤钉,保和堂再不成气,这房子却是赵太医修的,样样比着太医院,虽没那么气势恢宏,但也比别家铺子收拾得好,每间屋子都格外大,中间摆了大屏风隔成内外室,闵大夫在外间看诊,鱼姐儿便能在里头给妇人扎针,止血针本来只有高大夫一个人会,外科的大夫常为了争高大夫打起来,如今有鱼姐儿在。高大夫没空时大家也用得着她。
张知鱼看的病人就多起来,日日都竖起耳朵听各位大夫开方看病,这可是药铺,每天都得望闻问切,说的话比吃的饭还多,再把着医术,能藏的也只有独门绝技,鱼姐儿混在里头便是如鱼得水,堪称进步神速。
张阿公不让鱼姐儿凑在自己跟前了,小声道:“我不喊你就别来,咱们张家是热心淳朴的良善之家,阿公不许你自私地只照顾自家人。”
张知鱼听了简直害臊!但她还想抽空去问赵掌柜保和丸的事儿,这可不是偷摸学两手,而是要抄赵掌柜的老底,所以也生不出词来反驳,便默默地收拾了桌椅做事去。
当然名声带来的也不全是好事儿,每天还有专门不看病来唠嗑的婆子,排到她就拉住鱼姐儿问:“你就是那个活死人肉白骨的小神医?”
三人成虎,经过这许多日的发酵,这故事发展越来越玄乎,每天她都得被人捉住问好几次。
“婆婆你看我像神医吗?”张知鱼笑着反问。
婆子睁了眼不住地扫她,鱼姐儿在保和堂外头套了发下来的学徒大衣,这衣服有些像道袍,灰扑扑的很耐脏,她人小又被家里养得白白胖胖的,看着倒不像什么神医,像什么呢?婆子盯着两个跟自家孙女一样的丫髻,忽然嘿嘿一笑,鼓励道:“能给药王做个洗鼎童子,也是造化,年头久了准成!”
作者有话说:
补觉,今晚不更,明早放。
感谢在2022-04-04 08:21:22~2022-04-04 21:18:39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秋语 50瓶;不瘦到96斤不改名、lynn1212 10瓶;尔期 6瓶;绝不混吃等死 5瓶;么么儿老干妈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54章 、巅峰
闵大夫在旁边也听笑起来, 道:“张年年轻时候也生得好,你们家人都一个样,穿上这身袍子倒真有些道家的味道, 那时候药铺来看病的女病人都要多些。”
但张阿公在家里一直是最丑的那个,最好看的反而是好吃懒做的老三, 要不是人太混,乡里有的是姑娘想嫁, 老张头也觉得老二这孩子跟自己生得不像, 比家里人都要黑些,年年让他在家捂冬,就怕他太黑找不着婆娘。在亲爹的嫌弃下,张阿公从不觉得自个儿长得俊, 日日风吹日晒地糟蹋自己,好不快活, 没得多少年就把自己折腾成一精神小老头儿, 再没有为他登门的女病患,早就人老珠黄喽~
好言送走婆子,小天取了新纸给师父换上,鱼姐儿便给他磨新墨,招呼下一个病人道:“快过来吧,到你了。”
新病患是个年轻妇人,看样子和李氏差不多大,一直捂着胸口显得有点儿局促, 闵大夫就笑着问:“你有哪里不舒服?”
妇人没搭话,伸着脖子四下看看像在找什么东西, 最后定睛在鱼姐儿身上, 又摇摇头看闵大夫问:“听说保和堂来了女医, 我想请她给我瞧瞧。”
这几日十个人里有七个都得提起这事儿,大家都习以为常,闵大夫一指鱼姐儿道:“她就是,你有何话自去与她说。”
妇人看着刚到自己腰的孩子错愕道:“你竟然真的这么小。”
“我本来就这么大,外头现在已经把我传成大人了?”鱼姐儿也很好奇现在外头究竟有多少版本的民间传说,每个过来的人讲的都不太一样,她都当故事会似的听,好些还真挺好玩儿的。
妇人回想一下道:“反正我听到的那个已经十七八要嫁人了。”
说话间她一直捂住胸口的手就微微移开了点儿,露出上头沁出的一小片黄水,张知鱼脸色一正,领着妇人往内室去,道:“我人小也能看病,不用等嫁人,你哪儿不舒服,进来我给你看看。”
妇人有些迟疑,抬头看了看闵大夫和小天。
大夫的眼都尖,望闻问切,望字可在第一项,师徒两个也早就看到她衣衫上的一点黄,闵大夫道:“先让我看也使得,身上有什么不舒服再让鱼姐儿给你看。”妇人想着来都来了,先让老大夫摸个脉也不妨事,小天看着越来越近的一点黄,没忍住朝后退了半步。
病人本就心思敏感,妇人见了这半步心头就有了气,谁也不想上赶着找不痛快,又不是满县里再没有第二个大夫,便顿住脚咬咬牙转到内室去。
里头张知鱼也问伙计要了一套桌椅板凳,见妇人进来就让她坐在上头,拿过手仔细把脉,又道:“你把衣裳掀开给我看看。”
妇人看着屏风挡得紧密,便掀开衣服露出左边胸脯,上头好大一个疮,都烂得不成形状了,张知鱼问:“这是毒虫爬的?”
南水县湿热,地上的蜈蚣都比别的地方大些,春天走在路上四处都是交尾的水蛇,还不到端午叶知县就已经派了大量的人手每日里熏艾驱虫。就这也时常有毒虫爬上床咬伤人,保和堂最近每天都得治几个这样的病人,鱼姐儿见得多了,一眼就能认出伤口。
妇人点点头道:“前几日就被咬了,我家本来有些药粉,我撒了些上去便没当回事,谁家一年不被虫子咬几次?不成想这次肿烂得厉害。”
张知鱼又问了她些话儿,出门新取了清水药酒给她消毒,用小刀一点一点将发白溃烂的肉剜下来,妇人看得心惊,但那些都是死肉,实际上并不怎么疼,等重新取了保和堂的药上好,妇人便合拢衣衫跟着鱼姐儿出门找闵大夫开方子。
小天就低着头快步进去收拾东西,见到盘子里一小圈有些臭的烂肉心头一阵反胃,只强忍了没吭声,闵大夫老远就瞧见他的脸色,摇摇头开了方子交给他道:“你去抓药回来。”
等他再转回来,这时张知鱼已经把盘子清得干干净净,小天见着就松了老长一口气。
闵大夫却有些失望,妇人病大多都不会太干净,有些凑近了还有味道,他从小学的是金疮、金镟科,给人看刀剑利刃伤,所以在这上头很有些抵抗力,后头保和堂没女科大夫,赵掌柜便将他放了过来专看妇人病。
二十年过去,闵大夫对妇人病的拿手程度已经远胜从前,甚至可以说这条道上凝聚了他半辈子的心血,二十年,普通人的一生也就六十年,但小天这孩子却害怕看不干净的病,这么几年他都只能教他些刀剑伤,这都是战伤,江南如今太太平平的,哪去找这样的病人?除非投军,不然糊口都呛。
小天却觉着此乃上天恩赐,佛祖吃了他的糕应了他的话儿才专让他学些没病人的医术,至今儿还常去还愿。
闵大夫见他这样子就犯堵道:“光嘴上会,一看人就躲,莫说你当不得从军大夫,以后真做了倒还费兵来抬你。”
小天挨师父一顿骂,也不反驳,等闵大夫一走就凑到鱼姐儿跟前道:“你怎么不怕的?”
张知鱼淡定道:“因为我在梦里做过很多次。”她第一次上解剖课还吐了呐,小天也就十二岁,见着血腥害怕也很正常,就安慰道:“没事儿,见得多了就不怕了,我教你一个法子,你多去菜市场看杀猪杀牛,什么时候舒服了什么时候就算出师了,保管你以后再也不犯这毛病。”
小天更怕了,“看杀猪杀牛感到舒服?这得是什么人才能觉得舒服?”他才不想当这种人!还不如去投军锻炼,也能真治几个人不是?
“投军?”翘着腿儿被赵掌柜拴在树底下背书的赵聪听了这话儿蹭一下跳上台阶,冷冷地盯着小天,手上拿了根柳条充做龙胆亮银枪道:“本将今天就要将你斩于马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