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了城门除了官道就全是土路了,路上除了田野就是池塘,很少见着行人。李氏见几个孩子不住地往外瞧就道:“农家人这会儿正猫冬,都在乡里不出来,夏天人就多了,三伏天也到处都有人劳作,到时叫你来你又要嫌热了。”
说起乡里的事,梅姐儿和水姐儿就有源源不断的话儿,她们很喜欢大桃乡,往年梅姐儿还小些时,夏日里还常被大伯娘朱氏接过去躲夏,县城房子多人多也就更热,但大桃乡有大片的水域和良田,天一热起来地里到处都是红得发紫的桑果儿,哥哥们还会撑船带她去池塘里掏藕捉蟹。
等到水姐儿年纪上来,哥哥们又娶妻生子忙里忙外,再没空带她们耍了。
梅姐儿对几个矮冬瓜说起大桃乡头头是道,就连水姐儿也有很多印象,她虽没去躲过夏但逢年过节也常去的,自然熟得很。
“大娘家人可多了,咱们家比不上。”
张知鱼问她多多少,水姐儿就说不上来了,她还不会算术,当然整个张家会算数的小孩子也就只有她而已。
坐在外边吃酸枣的张阿公听了就笑:“多七个呢,你大祖父生了三个儿子,大儿子生了两儿两女,ニ儿子生了两一儿一女,三儿子又生了两儿两女。”
张知鱼还是头回听说大祖父家的事儿,这么多的孩子,在她记忆里还是七八十年代那会儿才有,且乡里医疗条件这样差,皇家的孩子夭折的都数不清,一个乡下老农能活这么多人,就很厉害了,便忍不住感叹:“真是厉害。”
李氏也笑:“难得是他家的孩子少有站不住的,你大祖父养孩子很有些上心,十乡八里再找不出几户这样儿的人家。”
鱼姐儿和家人一路说着话儿,很快就过去了大半的路程,夏姐儿在车上看得窗外的景儿简直恨不得再多长八双眼出来,拉着娘亲姑姐说得口干舌燥,茶水喝了一壶又一壶。
没一刻钟就闹着要尿。趁这会儿没人,李氏就让张大郎停了马车,带着几个孩子找了个草垛让她们进去尿。
夏姐儿才五岁还是个娃娃,一落地找了草垛就开始脱裤子,月姐儿跟张知鱼一样大已经六岁多知羞了,非要让人挡住才肯,她还不要大嫂看着,只要侄女儿和大姐。
梅姐儿几个只好排排站把两个小屁孩挡得严严实实。
南水县即便是冬天,沟边也有不少茂密的绿叶草,梅姐儿眼尖,看见前边开了一小片白球花,便走过去摘了几朵分给两个小的,指指上边的白绒球道:“你们吹吹,它能飞起来。”
张知鱼看了一眼还当是什么,不就是蒲公英么,接过来吹了一把随口道:“这不是白球花,是蒲公英,也是一味药材,可以清热解毒、消肿散结、利尿通淋、清肝明目。”
梅姐儿看了眼手里从小就玩的杂草,不是很相信萝卜头的话,毕竟鱼姐儿跟着阿公学医的日子还浅,便只当她从张阿公那乱七八糟听来的。但这个也很好玩就是了,水姐儿也喜欢玩这个,看两个小的已经提上裤子就道:“走,我们去摘花儿。”
梅姐儿却拉住她摇摇头:“等家来我们回来再玩,现在得赶路呢。”
梅姐儿不当回事,也下了车放风的张阿公听水姐儿一说,却笑得眼睛都眯起来了,伸手唤来鱼姐儿,指着跟前儿的草丛道:“这儿还有你认识的吗?”
张知鱼蹲在溪边草堆上巴拉了两下扯出一根节节草道:“这个我认识,一节一节的很好认,就是节节草。”
这两种植物在南水县都非常常见,蒲公英还是王阿婆药包里的常客。
但张阿公不认识节节草,他压根就没听过,伸手抓来一看,就是普通野草,也拿不准张知鱼是不是自己看的了,就问:“这是野草?”
张知鱼摇头:“当然不是了,也是药材。”
张阿公盯她一眼又说:“那药性你知道吗?”
张知鱼想了下道:“节节草,味甘、苦,性平;归肺、肝经,可以疏风散热,解肌、止泪、止血,去风湿、治肠风下血,血痢,脱肛,疟疾,喉痛,痈肿……”
张知鱼清脆的背诵声飘荡在广袤的田野间,比风声还要轻盈,但却让张家其他人都听得怔住了,她们还不明白这是为什么,只是觉得这个时候最好不要去打扰鱼姐儿。
张阿公却知道原因,他摸摸胡子叹道:这因为有学识就是会受到别人敬重,尽管你比别人多知道的只是一株草。
他真的天资不丰吗?并不见得,最根本的原因还是张阿公没有丰起来的机会,包括他的师父老胡大夫。
老胡大夫只是他师父众多弟子中的一名,最好的医术哪能传到他身上?那都是一个家族代代相承的财富,便是真传弟子也未必能得了去。
老胡大夫的师父只教了他最基本的东西,想要别的,就要日日和师兄们套近乎,师兄一高兴说不得就能漏点儿出来。老胡大夫就是靠着这个,再加上他自己勤奋刻苦,最后才能在府城药铺中拥有一席之地。
老胡大夫一生行医没有妻儿,只有张阿公一个徒弟,自然倾囊相授,但他拿不出师父那样多的药材让张阿公见识。除了他自己记录的脉案和记忆里从师父师兄那儿得来的东西,也没有别的医术供张阿公学习。这样的情况下,张阿公自然在府城待不下去,只能回县里做一个天资不丰的普通大夫。
知识多么重要,就连这个南水县到处都是的杂草,都有可能是一味好药材。但很多乡间治病救人的大夫一生都未必有机会认识。
一味好药材,大夫错过了,病人也就错过了。
一时间张阿公心里涌上无限感慨,最后千言万语都化作轻轻一句:如果我能再厉害些就好喽。
说到这他又忽然想起来,“节节草,你是打哪儿听来的?”
自跟了顾慈一块儿在他家看书,对这个问题张知鱼便胸有成竹,脸都不红一下就道:“顾家好多书,我在他家看的,里边有不少医书。”
张阿公也不是那等子全然无私的人,不然去府城也轮不上他了,听了就有些鸡贼地道:“那你多去看看,看了回来告诉阿公,以后我让你爹娘对那边更好些替你还了。”
张知鱼自然满口答应,顾家是有些医书但更重要的是她记得的那些,这满满一肚子话儿许多年就瞅着机会要对阿公说呐。
约莫又走了两刻钟,张知鱼就看到前边浩浩荡荡地站了一群人挨个看路过的车船,惊得伸手就要戳张大郎,怕不是来了强人。
张阿公听见动静伸头一探,缩回来就老神在地朝女儿们招招手:“来,大祖父接咱们来喽~”
张老大也远远就看见了坐在车上的弟弟,转身就拍了大儿子一巴掌道:“我就跟你们说今年准坐车来,你们非说在水上,害得你爹白白等这么久。”
去年张阿公就跟老大通过气今年要是不太冷,便预计着带上自己的闺女们都来乡里认认家门。
大房一家对一群女孩的到来表示了热烈欢迎,都是小姑娘的年纪,天生儿自有一股血缘情,两家小孩儿还不到吃饭的功夫就混熟了。
这头张老大家其乐融融,那边在家躺着等饭吃的张有金听得张大郎一家都要上桌了,腾一下就从床上弹起来对正在淘米的老娘道:“这地方住不得了!我得出门躲躲!”
他老娘怕他出去又被打个臭死回来,忙慌了拦住张有金:“这才回来歇下多少日子,又上赶着给人当烧刀肉,可是你大腿疼得不够?”
张有金一听这话身上就抖起来,他最听不得有人说这事儿,气得一脚揣翻了床板,把他老娘藏在袜子里的两个钱儿净摸了出来,脚一抬就要往外钻。
作者有话说:
蒲公英我查过冬天能不能开,最后得出来的结果是冬天温度到了还是会开。关于节节草药性内容来源是《本草纲目》,我拿来改了一下用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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