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郗也投来眼神。
“并不算有趣。”只是刚说完,她忽想起了方晏,瞬间笑似熙春,轻缓道:“不过也算有趣,有好人,也有坏人。”
左八郎立刻作声道:“这我知道,我听我母亲说了,你在金陵遇险,说是那些贼人还未动手,见到金银便先自相残杀了,九娘,多亏了那时你运气好,六郎又及时赶到,不然真是凶多吉少。”
杨郗也唏嘘道:“江南一行,你也算是逢凶化吉了。”
她只是微笑着应了一声,想必她利诱贼人自相残杀之事,在长安人看来并不可信,传着传着便成了贼人先斗了,这样也好,倒是少了些口舌。
三人说着话又至闹市之中,忽见一间茶寮热闹非凡,方圆不过几丈大的茶寮,竟是密密麻麻围了数十人,一时人声熙攘,一时又只听蚊声。
左八郎惯爱凑热闹,一见便下马往人群里凑去,杨郗本也欲往,思及楚姜在此,便故作调侃,“这左小八啊,真是和尚排队买木梳。”
她不解,“这是什么话?”
他指着往人群里扎的左八郎,大笑道:“瞎凑热闹。”
楚姜哑然自笑,正见到在人群里扎得满头大汗的左八郎回来。
他满脸不屑道:“两个呆书生辩论呢!害得我以为是斗鸡。”
他话音刚落,那边人群中便高喝了一声彩,“妙,秦郎君这句说得妙。”
熟料方才还嫌无趣的左八郎下意识便问了声:“哪一句?”
杨郗与楚姜俱是发笑,楚姜看出二人都有心想听,便指了指茶寮后的酒楼道:“正好我想听听,瞧着那里清净,应是能听着,表兄与八郎不若陪我坐坐,一并听听。”
杨郗倒是好说,左八郎却别别扭扭,好半晌才似十分为难般应了下来。
三人始在酒楼坐下,便听下方声音传来:“方才秦兄以韩非子《五蠹》‘上古竞于道德,中世逐于智谋,当今争于气力。’一句,陈明当今斯以武力为先,然而若及教化,百万雄师不及一本《论语》,且《五蠹》中尚有言‘世异则事异,事异则备变。是以圣人不期修古,不法常可,论世之事,因为之备。’
其中上古、中古、下古不当以年岁久远分,当适其时,或今日可适中古,或明日可适上古。亦如我朝,若当从前,自是力气争雄,故收南齐。而今天下一统,得有敌万乘之能,以此根本,再施教化、行仁义,秦兄当见东宫于南地兴办官学蒙馆,仁义教之,故得江南民心,若以兵刀驭之,或见垄上田间怨言,必不如今日多矣。”
左八郎听得咂嘴,“那秦郎君照本宣科,这人倒是有几分真才实学。”
说完又欲交代下人去探听姓名身世,楚姜一笑,“八郎不必去了,那是东宫的陆司直,吴郡陆氏陆十一郎。”
左八郎当即便有些失望,“还当是哪个寂寂无闻的书生呢。”
楚姜深看了一眼,知道陆十一不会狂妄到在闹市之中与人随地辩论,这是太子,要为自己挑门生了。
作者有话说:
1唐都市中代客保管金银财物与借贷的机构。
第96章 长安再见
东宫此举,楚姜并不惊奇。
由来寒门入仕,或是才德昭彰,显于州郡,自有刺史郡守前往征辟,另有一途便是太学了。
若进入太学之后能得门阀庇护,更是保障,而若是受东宫青睐,便更难得了。
可惜陆十一对面那位秦郎君并不知情,他见陆十一年纪尚轻,竟是轻蔑嗤笑一声,“郎君说天下一统,莫非是忘了塞北虎视眈眈的鲜卑胡族?遥想当年霍去病操兵,禅于姑衍,封狼居胥,登临瀚海,直击匈奴王庭,是为一统,而今尚有鲜卑觊觎我北境,焉能称之为一统天下?”
说着他朝北方指了指,“夷族卑鄙,不通文化,如何怀柔?故纸陈墨俱是枉费,而我百姓顺服,故而教以文明能得民心,然则胡族野蛮,若非兵刀不能驭也。”
“兵刀过处,自有臣服。”陆十一先是赞同了一句,接着又道:“然灭南齐不过数载,若再兴烽火,不免伤及筋骨,而今北境多有胡人与我百姓互市,若其不通文明,便该无市,若有市,便知其尚晓文明,只是懵懂愚昧似幼儿,施以仁义,怀柔教化,使之衍变,我朝即为父母,为师长。”
众人闻之不免随之细想,不少信奉孔孟的看客一听,颇觉有理,天地君亲师,天仰地俯,天子在上,父母师长,如何不比拿着刀枪来打杀的要亲近?
那秦郎君一见众人纷纷点头,有些躁了,“野蛮胡族蒙昧,何以知晓报恩?”
陆十一淡淡一笑,“若如秦兄所言,胡人更似初生稚儿,天生一副野蛮,因得以教化,故有今日你我,你我忠君尊亲敬师,他日胡人衍化,何不是今日你我?”
左八郎在楼上笑出声,“这陆十一郎说话有趣。”
杨郗仰靠着,面上神情纨绔,口中却道:“要是兵刀震慑,辅以教化,应比一策单行要好些。”
楚姜轻笑,“不过下头这辩论,是要分个你死我活的,若是糅杂了意见,想必旁观的该先失了兴致了。”
然而未等看客们先失去兴趣,那秦郎君先耐不住了,草草应对几句便离去。
杨郗三人顿觉无趣,楼下茶寮里人群也渐渐散开去,陆十一也向众人一一作别,便离开了此处。
杨郗便似突然想起什么一般,“这陆十一郎,是不是就是与三郎、六郎交好的那一个?”
楚姜点头,“正是。”
“便是那运气上佳的?”显然左八郎也曾听说过。
她又噙着笑颔首,心道果然,长安对金陵城的事,无一不关心。
待至午后,楚姜与杨郗二人分别后,带着采采在一间铁铺面前停了下来。
“我要铸一把剑。”
铺子里正在打铁的是个年近六旬的老翁,闻声好奇看来,见到是个形容高贵的小娘子,咧嘴笑了一声,露出一口烂牙,“这位娘子,我们这里不铸剑,要是旁的锅呀盾呀老汉倒是能做,这剑嘛,从来没做过。”
她往铺子里打量了一圈,淡淡道:“可是有人告诉我,你们这里能铸剑,且只铸一把剑,剑名眉间尺。”
老翁眼神矍铄,忽笑着迎来,“原是如此,娘子请进。”
铁铺中湿热,亦非洁净之所,老翁似乎知道她是谁,迎着她往铁铺后走去,便过了铺子里两间杂室,见一雅致小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