虞八夫人大笑,将信高高举起,“二伯说话有趣,这一纸是不是荒谬,您不若证明给我们看?”
虞七郎震怒,“叔母,不知何处所来的一张纸,竟要我父亲自证清白,传出去我虞氏岂不沦为世人笑柄?”
八夫人冷声喝道:“若是清白,又何愁证明不了?”
虞巽卿怔然想起了什么,眼神颤动,这句话,是他当年对伏王妃说的。
彼时伏王妃在齐王面前哀诉,“昏沉不知人事,如何自证清白?”
“既是清白,如何不能证明?”
这话是他说的,如今,如今旁人反又拿来毁杀他。
他牙关紧咬,“自证清白?谁敢叫我自证清白,我是虞氏之主,是我将虞氏从会稽一个寻常显望,拉扯成了齐朝第一望族,尔等不念我功德,却叫我自证清白,真是,真是一群辜恩背义之徒!”
虞氏众族人受了他痛骂,却无一人有愧色,反而议论纷纷。
“便是曾经的第一望族,如今,却连顾氏与陆氏也不如,再过十年,世人焉知我虞氏?”
“太子初来,便是二哥忸怩作性,不肯身先士卒投了,落了后却要拿族中财物去砸官声,若是长兄在,不说国会不会亡,定不至于沦落至此。”
“前几日我见到顾十一娘,她还在太子殿下面前说话,摔了太子的杯子,太子还安慰她呢!”
“人家一个女儿,就得了这样的体面,而我族中男儿却要以金银投之,钻营苦之,要是当初第一时间就往太子那里投诚献好,说不定少岚妹妹早当上了太子妃。”
族人们的议论声如蚊,却渐渐盖过了虞大夫人与虞九夫人的哀嚎,一字字一句句直往虞巽卿眼前来。
“疯了,你们全疯了。”他狂声大笑,环视向族人们的目光阴冷,“没有我,不出十年,虞氏别说在金陵了,就是在会稽,也砸不出半点水花来,我,我是长兄选定的族长。”
他张狂地指着北方,语气偏执,“是当初长兄出征时,将一族之重交到了我手上,我有错,便是他识人不明的错,我卑鄙,就是他自私不察之责!”
虞大夫人听得心中大恸,泪涟涟地祈求他,“二叔,大郎早去泉下十六载,你何苦要拉他挡箭!我只想要你证明这信上是假,你却有三五托词,如此……如此怎么信你!”
“二郎,你如今,是当不起这担子了。”族老上前,召了两个身强力壮的护院,“先将二郎送回去,等八郎回来再行定夺。”
虞七郎大急,“叔公,尚未证明那信上所言是真,此时定夺,如何叫人信服!”
虞舜卿幽幽看向他父子二人,“那便请二哥证明给族人们看。”
虞巽卿骤然仰天大笑,“自证清白?自证清白,你们已经相信了的东西,要我来自证清白,你们早想好了,要夺我的权,可我是太子詹事,我有官职在身,朝廷的律法压着,你们谁敢动我!”
一位族老长叹了一声,“二郎,朝廷的律法,大不过宗族的孝道,周朝宣行的是孝道,家族内事,朝廷怎会来管?你做你的太子詹事,族里的事,且放放。”
虞巽卿早已酒醒,向前时脚步却踉跄起来,虞七郎伸手搀扶时,他已经栽在了虞九郎的尸首面前。
正入他眼睛的,是虞九郎未曾瞑目的一双眼,泛着白,似死鱼一样。
他怔然向后缩了缩,动作狼狈又难堪。
虞七郎赶紧扶他起来,可他的手撑在光滑的地面上,正流淌着血迹,湿滑一片。
他没能潇洒地起来。
族人们对他的畏惧在此时轰然倒塌,他只是个寻常的人,再没有了通天之能。
他再被扶起时,族人们已经开始毫不收敛地指责他了,连虞九夫人,也怕他不肯舍下虞氏那座庄园,叫两个孩子抱住了他的脚,直问契书何在。
作者有话说:
1出自《诗经·小雅·何人斯》,赞美兄弟和睦。
第73章 虞氏崩(三)
深夜的虞府,灯火通明。
虞巽卿面色铁青,斥退了上前来的两个护院,“我是太子詹事,尔敢近身!”
虞九夫人更不愿让他走,哭着扑住他的脚,“二伯,二伯,夫主怎么办啊!”
虞七郎连忙叫长随将她拖开,又看向族人们,“未有证据证明那信是真,凭什么要父亲卸去族长之位?八叔母可是外姓人,怎能由她
一言来定?”
八夫人冷笑一声,“我嫁入虞氏二十一年了,七郎说我是外姓人,那在你眼里,你诸位祖母、叔母、嫂嫂弟妹,是不是都不算虞氏的了?”
众多妇人一听哪能接受,纷纷开始驳斥虞七郎。
一位族老忙道:“皆是我族之妇,不必听七郎的满口荒唐。”
虞巽卿冷目嗤笑,“妇人妄图以嘴舌压人,何其可笑,四叔五叔,今日这族长之位,你们要,我可以给,可是我给了,你们谁人能做下一任的族长呢?”
虞舜卿都不等众人议论就高声道:“自是该由八弟来做。”
虞巽卿不料他竟毫不念权,正在他怔愣之际,几位族老也赞同道:“八郎行事稳重,如今在会稽,也打出了好官声。”
虞舜卿补充道:“我方才已命人快马加急去会稽了,八弟今夜或将能够赶来。”
虞八夫人便谦和笑了笑,“只要是嫡脉一支,谁人都能做,五伯曾随大伯行军作战,尽得其真传,三伯年纪长,论嫡长,他也能做,未必只有八郎一人。如今选族长,该选贤能,不该以官身来定,族老们定当要好好商议才是,若不然,回去会稽,叫乡人们也共谋才好。”
她这谦和令几位族老都有些刮目相看,只因八夫人从前仗着公主身份性情跋扈,齐亡后也不见她收敛多少,从不见她是个体贴之人,今日却说出这样深明大义的话,不由都偏向了虞八郎。
虞舜卿本以为他们会因此争执,不想竟如此平和,难以置信地看向虞舜卿,“五弟,不对,你不该如此的,你从无主见,若没有人致使你,你不会如此,是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