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么就不雕那花,要么就不要藏匿。他觉得自己的举动有些好笑,可是那灯火却也一点点增加了他心中的慌张。
楚姜也看到了那朵冰花,是一朵栩栩如生的木兰。
她想到了方祜说他师兄雕工好,这也可以是其他人雕的,巡夜的下人中或许有人好雕工,随手捡了就刻了放在窗台上。
可是她知道这不是其他人刻的,就是方晏,他来过,或许还在。
她提灯照着窗外,四处看着,心脉一时快了几下,她却不觉,只是想他是否也听见了阿聂的话,所以才不现身。
风雪声呼啸,不过片刻她的脸上便刺骨的疼。
叶上雪块滑落,坠在方晏的肩上,他知道楚姜在寻他,也知道她被风雪折磨着。
医者仁心,医者仁心,医者不忍见而已,他默念了好几声,从来不把自己当作医者的他也找到了借口,拍拍肩上的雪,提步出了动静。
提着灯的楚姜听到声音眼睛一亮,将灯往出声的树旁找照过去。
方晏显然没有见过她如此期盼的神情,显然,她自己也没有想过自己会对他生出期盼来,于是在见到他身影出现的第一眼就立马疏离起眼神。
她神色变化如此之快,令方晏不觉失笑,可是他又想起自己前来的目的,难得的那点松快尽消了去,只淡淡道:“九娘,夜里风雪大,当心冻着了。”
楚姜压下心中无名的情绪,不理他这句,反问道:“师兄既然来了,又何必躲躲闪闪?”
他站得尚远,不再近前,温声道:“并非躲闪,只是想夜中静寂,我贸然前来,实在失礼。”
她也不知信没信,只是将冰花提起,“所以便是以这朵冰花为信,好提醒我,师兄你要白日礼过来?”
他点点头,“正是,不过此时九娘既然令我得见了,便不拘什么时候了,我来是为请罪而来。”
楚姜见他面色冷淡,将烛台置在窗台上,拢紧了袍子,“师兄有何罪?”
方晏不知她是否会生气,可是却不得不如实道:“徐西屏的幼子被人掳杀了。”
她心中震撼不已,按在袍子上的手一松,突然不安地望向他,“师兄是故意的吗?”
她刚问出口,便觉得自己仿佛泯灭了人性,一个无辜之人死了,自己不先悲哀愤怒,反担心方晏是否故意杀人?
方晏也没想到她会这么问,愣了愣才道:“我不杀伯仁,伯仁却因我而死。”
楚姜还在为自己先前问出口那一句难过,她不该是这样一个人,不该因为担心谁而罔顾旁人的性命,诗文经典从来不是如此教导的,可是,可是其中也没有教过她要怎么做。
她压下那股悲哀,只能循着本能问道:“那是何人害之?为何害之?”毕竟那孩子才十岁,谁能如此狠心为之?
方晏眼睫翕动,低敛了神色道:“虞舜卿,虞剑卿的堂弟,二人兄弟情深,也曾并肩作战,知晓徐西屏数次昧下龙骁卫粮草且背叛虞剑卿后,他为了泄愤,杀了其幼子。”
楚姜语气中含了怒,“一个徐西屏胆敢如此吗?”
他知道这质问是冲着自己来的,也不作辩解,“是我将徐西屏所为拟作书信送到了虞氏几人手中。”
楚姜从他语气里听出了一丝解脱,好像这话一出,自己就会对他疏远了。
可是她没有。
他站得远,颀长的身形映在雪地里,被枇杷树的枝叶横断了一半,像个残破的玉人,又被风雪吹打着,凄凄惨惨的打叶声将这雪里的人衬得也可怜。
她赶紧别开了眼,不知是为那无辜枉死的孩子可怜,还是怕自己不忍看他。
幸而有冷风,将她理智带回,她醒了醒神,端起了烛台,手扶上窗,“师兄既是给了虞氏几人书信,应当是有把握在手,我不便多问,想来师兄或许也能给那孩子平一回冤。”
方晏观她动作,脚刚往前动了不到一寸便刹住了,“我会的。”
她将他动作看在眼里,眼神也不觉黯淡了下来,“夜里不便留客,师兄慢走。”
方晏深看了她一眼,往后退了一步,揖身辞别,“雪霏风凛,金陵大寒,九娘当珍重。”
她从他这动作里看出了一丝郑重,看着他就立在雪地里,像河上将碎未碎的冰。
一阵风来,湮灭了窗台上的烛火。
方晏看到她眼里莫名的哀伤,心下一揪,却不敢上前,反倒后退了一步。
“九娘,你珍重。”
楚姜双手覆上烛台,也轻轻回道:“师兄也该珍重。”
于是她眼看着他又退了一步,便也转身关上了窗,正听到采采翻身的动静。
冷气罩着她周身,她却不想多走几步。
窗外只有风雪凄凄拍打着树叶的声音,她不知道方晏有没有离开,什么时候离开,他的脚步轻巧,本就是来去无影踪的。
她刹那间明通,方晏揖别时的长躬,像是诀别一般,竟是如此,他听见阿聂的话了,他因为那话想要不再与自己结交了……
未眠的采采看到她家女郎倚在窗前,脸上是凄迷的惆怅。
她起身点亮好几盏灯,突来的光亮将楚姜的视线吸引过来。
“采采,我觉得很遗憾。”
采采扶起她坐在火炉边,“因为方郎君吗?”
她摇了摇头,“我既然视他是个好人,就该在阿聂面前为他辩解几句的,他当时听见我还应了阿聂的话,应该很难过。”
采采拍着她的肩,感受到她身上浓烈的惆怅,暗叹了一声,“他若听见了聂婶子的话,也该听见了女郎后来同婢子说的话,不会难过的。”
她倚在采采的臂弯,阖了眼摇头,“不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