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栗当然知道自己什么水平,也不是第一次被人嘲笑音痴了,但对方换成周孟航就不行了。她一时之间找不到别的话来反驳,只好献出名句:“你行你来啊。”
周孟航没听过这首歌,不会唱,于是两人把同一首歌听了一路。从海边回到沿湾也不过半小时,车先停在周栗家,两人说了一路话,她也忘了向周孟航“讨债”,正准备开门下车,才想起自己没带钥匙。
现在是凌晨三点,邻居家的鸡都睡了,何况这一家子劳动人民。在酒店度过了断电的半天,虽然吹过风,她身上还是黏的,没办法,只能跟着周孟航回家了。
这个时间,周孟航家也是静悄悄的,两人轻手轻脚上了楼。他家总共四层,一二楼是复式,二楼只有两个房间,做了客房,但常年都没人住。
周孟航和周期然住在三楼,周期然不在家,便只有他一个人霸占一整层楼。
到了三楼,周孟航让她自己去周期然的房间找衣服。周栗打开衣柜,不出意料看到一片彩色,粉红和奶黄占了绝大比例,周栗不好乱翻,在衣柜角落抓了一套宽松的黑色短袖和短裤。
连刺绣都是动漫人物。
亮着暖色灯光的房间里,周栗看到周期然的书架上歪歪扭扭摆放着一排书。她关上灯,出了房间。
她找个衣服的功夫,周孟航已经快速冲完了澡,湿着头发走出来。周栗和他擦肩的瞬间,又闻到了他身上的柠檬清香,比平时更浓郁几分,带着一股蒸汽。等她进了浴室,往架子上一看,果然看到一瓶柠檬味的沐浴露。
旁边还有一瓶樱花味的,估计是周期然专属。周栗犹豫了一下,选了柠檬味那一瓶。
周栗前几天都在洗冷水澡,除了天气热,还因为家里的热水器年老失修。小时候大夏天也洗冷水澡,她习惯了,便没有让周俨修。此刻站在热水下,一天的疲累和粘腻轻易被冲刷,她感觉身体都放松了不少。
果然还是洗热水舒服。
周栗在浴室里待了快二十分钟,才带着一身柠檬味走出去。
周孟航坐在沙发上,电视开着,他手里拿着遥控器。周栗左右看看,把换下来的脏衣服丢回周期然房间的地上,才走过去跟他坐一块儿。客厅里没有开空调,他把阳台门打开了,深夜的风裹挟着阵阵初秋的凉意,彼此身上相同的香气萦绕在空气中。
“你怎么跟我用一样的沐浴露?”他以为女孩子都会喜欢花香。家里的生活用品通常是他负责填补,他一直习惯用同一款沐浴露,另一款是专门给周期然准备的。
周栗不喜欢花香,总觉得太齁了。她抬起手臂,鼻子凑到臂弯里嗅了嗅,评价道:“这个好闻。”
她穿了黑色的短袖,皮肤在这样的强烈对比中白得发亮,刺绣上的人物和她一样,头发披散着,眼睛大嘴巴小。
她说“好闻”。
平时用在自己身上,周孟航倒是说不出来好不好闻,但她抬起手的瞬间,他又确实闻到了扑鼻的清香。像是刚采摘下来的果实,用尖刀划开一道口,扑鼻的果香。周孟航离她太近,感官也在这距离中无形放大。
周孟航没回话,周栗便自顾自起自己的话题,“你妹妹还挺爱看书的。”
她解释:“刚刚去她房间找衣服,她房间里书不少。”
周孟航呼吸里都是两人叠加在一起的柠檬气味,他随口解释:“她比较喜欢看言情小说,每次路过书店都要买两本。”
周栗便没再接着说了,而是问他:“是要看电视吗?” “嗯,睡不着,你要睡了吗?”
周栗也睡不着。
于是两人找电视节目看。
周孟航掌着遥控,周栗以为他会选一部电影,她记得他初中的时候疯狂喜欢香港电影,学郑伊健学得有模有样。但他选的却是一部纪录片,《动物世界》。
很有名的一部纪录片,连周忠仁都看过。周栗还是大学某一年的暑假跟着周忠仁看的。周栗平时不太看这些,却也被这部片子镜头下的原野与自然所震撼。她看得入神,忽地听身边的人说:“我第一次看这个,是在高二的时候。”
高二,好久远的时间。周栗分神回忆了一下——那时候她正处在一个封闭的世界里,信息大多来源于用班费订的报纸上,或是同学的口口相传间。
周孟航曾经把这个纪录片翻来覆去地看,闭上眼睛都能记起下一个画面。身边女孩儿眼睛盯着屏幕,耳朵却在听他说话,周孟航笑了一下,说起从前的“黑历史”:“以前最中二的时候,我真的觉得自己挺牛逼的,虽然没有犯蠢到去伤害别人,但那时候我真觉得我牛逼。”
看来是真的,连说了两个“牛逼”。
“我第一次觉得自己很渺小,就是看这个的时候,高二。”
这是他后来收心学习的契机之一。以前那么能闹一个人,说收敛就收敛,安安分分度过了那两年的高中生活,考取一个不算很好但也没有很差的大学,一个人扛着相机走遍大江南北。
这是周栗第一次知道有关于他高中生活的细节。
高中那几年她和周孟航的联系几乎是切断的,她甚至不知道他早早从良,也不知道他后来上了哪一所大学,去做了什么。他曾是周栗在沿湾除去家人外,最熟悉的一个人,因此和他的断联,也让周栗对沿湾的记忆有长达三年的严重割裂。
那三年她的生活被做不完的习题和考不完的试题塞满,被身边同学的脚步和校园里的铃声追赶,她没有忘记他,却也没有时间想起他。
她以为两人从此走上了截然不同的两条轨迹,人生海海,各自高飞,却没想到,最后一同落回了这里。还好,他在自己看不到的地方,也很好地成长着,甚至和她说“梦想”。
“有一点,一直想跟你说一声抱歉。”周孟航转过头看她,语气里是难得一见的真挚坦诚。“初中的时候,虽然不讨厌你,但确实很烦你这样勤勤恳恳学习的人。”
周栗也在看他,听他说完,一双杏眼睁得更大了。话题转得太快,幸好两人都能听明白。
“你知道以前我为什么把你 qq 拉黑吗?”周栗突然问。
没错,两人的断联便是从周栗单方面拉黑周孟航开始的。那时候临近中考,突然有一天她就不再蹭他的山地回家了,周俨每天下班骑着自行车来接她,周孟航便以为她在全心备考。直到中考结束后的某一天,周孟航分享游戏链接不小心发错给了她,才知道自己早已进入了对方的黑名单中。
说起来,后来 qq 被淘汰,大家都开始用微信,周栗鲜少再登录那个 qq 账号,所以周孟航至今还安详地躺在她的黑名单里。
周孟航也瞪大了眼睛——当时他别提多生气了,他在沿湾纵横多年,头一次有人敢拉黑他。气得他一个暑假没去找周栗,结果夏天过后,就听说她去了青州读高中。
这是这么多天,这么久的相处以来,两人首次提起这件事。周孟航当年傲气又不愿亲自解开的困惑,在此时的周栗口中得到了答案。
其实周孟航已经记不起那天的情景了,大概是下课后的停车棚里?他提前把车推出来,在车棚边等周栗,她收拾东西总是磨磨蹭蹭。旁边还有个当时跟他交好的兄弟,知道他和周栗的“关系”。
“你们怎么还没‘分手’啊?不会是来真的了吧?我看你挺喜欢她的。”
周孟航一听,急了,往兄弟身上踹了一脚,骂道:“有病治病。谁会喜欢这种成绩好的?”
开玩笑,沿湾一哥怎能被这些情情爱爱束缚! ......
客厅里只有他们两个人,万籁寂静,电视机不知道什么时候被他按下了暂停键。天都快亮了,呈现一片暴雨后的灰白。周栗把事件完完整整复述给他听,接着问:“现在呢,觉得成绩好的怎么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