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她无法装聋作哑、无法继续不问旧事,这样的日子也到尽头。
皇帝膝下无别的子女。
这不假, 可凡事牵扯到皇家又有几件谈得上简单二字?
皇帝遣散六宫,从食客口中听来只当是闲篇。
可惜她成为不了置身事外的看客。
“他那样的身份, 往后会不会有别的孩子, 这也不是我能左右的。”虞瑶慢慢说,“即便没有, 一旦昭儿的存在为人所知, 难保有人暗地里打些个什么主意。”
“此番我突然和流萤带着宁宁、昭儿来阙州城, 实则因在灵河县又遇见另一位故人。我怕那人见到昭儿, 这才出来暂避风头。单只遇见他一个,大约我这会儿不会出现在这里。偏见着其他人了,容不得我多想几分,一想到往后昭儿会长大,不可能永远躲着避着, 我便发觉自己从前确实怯懦软弱, 分明是当的逃兵, 以至于叫你们一直为我担惊受怕。”
“往后不会了。”
虞瑶垂下眼, 轻声道,“重新开始新的生活,话说得好听,归根结底是我自己不能面对。”
沈碧珠听得眼眶发热又不忍嗔怪:“不许你这样说自己。”
她伸手摸一摸虞瑶的脸,“也别自责。”
“我们是朋友,我帮你难道不是天经地义?”
“倘若那个时候是我遇到难处,你定然一样会帮我的。更不提明明能帮你我却不帮,我这辈子都于心难安。”
也是过得这些年方才能似稀松平常谈论起来。
可在那个时候,她怎会不知虞瑶面临着人生最艰难、最痛苦的时刻?
三年前,原本轻松畅快的南苑狩猎突生变故,回忆起来,自那场变故起,一切便陡然变得糟糕。
尤其那时以为虞敏遇难,又骤然得知虞敏在虞家备受欺凌,过得并不好。
如此种种,对当时的虞瑶而言,几乎是一场致命打击。
但那会儿的虞瑶尚撑起一口气想让虞家人为欺凌虞敏付出代价。
之后呢?
沈碧珠记得自己去冷宫看虞瑶。
太后薨逝,皇帝废后,虞家在朝堂上遭受弹劾,虞家的男丁相继入狱……失去全部倚仗的虞家大势已去。虞家彻底倒了,虞瑶能做的、想做的已经差不多做到。她在冷宫里见到的虞瑶,眉眼无波无澜,有一种将生死看淡的沉静。
至今回想起来,沈碧珠的心里仍有几分害怕。
如果她没有打定主意要救虞瑶,说不定便当真是一场天人永隔。
最初听说虞敏遇难的消息,虞瑶已有过自伤自残之举。
后来看似被开解,也只是看起来,如何开解,以为失去妹妹的伤痛和没有照顾好妹妹的自责也无法抹去。
冷宫一面,她更确信不能继续留虞瑶在宫里。
所以不给虞瑶拒绝被救出宫的机会。
她在冷宫那次见面时,半是胁迫对虞瑶说,倘若虞瑶不同意、不配合,她会一意孤行。
届时人救不出来,皇帝也必降罪。
虞瑶只有答应与配合的份。
之后按照计划以一场大火作为掩饰,顺利把虞瑶救出来了。
人救出来后,更要紧的是往后日子要怎么过。
明白虞瑶难以怀揣失去妹妹的伤痛却心安理得开始新生活的心情,后来得知虞瑶服下断情散,她亦无心苛责。
是啊。
无论多少次想起来,她不后悔救虞瑶离宫,不后悔自己那时的决定。
但也未曾想过皇帝始终无法走出来。
面对一个不记得往事的虞瑶,哪怕虞敏依旧活着,他们两个人只怕也……
沈碧珠想着,又重新琢磨了下虞瑶的一番话。
片刻,她不确定问:“瑶瑶,你是在犹豫要不要让他们父子相认?”
“嗯……”虞瑶点头,承认了。
然而没有旧时记忆便难以做出最终决定,虞瑶只能询问沈碧珠:“碧珠,你觉得可行么?”
“他在灵河县待得数日,无论他知道多少事情,无论我不记得多少事情,皆无法否认他没有伤害过我们,不曾有过逾矩之举。我便想,若他待昭儿好,用心教养昭儿,我是否不该强留昭儿在我身边,是否该给昭儿选择的机会?”
还有许多话不方便说出口。
但涉及之事心照不宣,也无须特地解释。
寻根究底,昭儿的父亲楚景玄是当今的皇帝陛下,他便有一层皇子身份。
细论起来又是皇长子。
一世隐姓埋名不为人所知倒也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