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明珠不懂医学,听不懂医学词汇,但听懂了因果。
几年前晏珈玉的手术是一场极其冒险,甚至可以称为赌博的手术,当时做手术的专家团队给了危险评估,建议晏珈玉不要做,但晏珈玉的态度坚决。
此后光是术后的复健,晏珈玉都像是从死里逃生了一回。
而这场赌博最终还是赌输了。
今年年初,手术后遗症初露端倪,并且逐渐加重。
一开始是术肢时不时出现几秒到几分钟不等的麻痹,后来逐步延长到一两个小时,甚而几个小时。
除此之外,膝盖开始出现脓肿,体温不正常发热,疼痛,体重迅速下降。
秦明珠之所以会在酒店撞见那群医务人员,是因为他们才抽取了晏珈玉膝盖处的积液,以保证他可以正常地面对秦明珠。
但晏珈玉病情太严重了,仅仅几个小时的时间,再次出现恶化。
秦明珠听完特助的话,直接崩溃了,近乎连站都站不稳。
他控制不住地弯下背脊,手指需要死死地撑住旁边的墙面,从而维持自己不倒下。
从年初到现在有半年多时间,他竟然没有一点察觉,还抱怨晏珈玉不陪他过生日……
“能治好对不对?”秦明珠抬起头,眼圈泛红,脸上是肉眼可见的脆弱、恳求,甚而是哀求,“现在医术那么发达,肯定有办法治好的。”
特助别开脸,不忍看秦明珠的眼睛,“的确有,专家给了治疗方案。”
秦明珠太想知道答案,紧张到失礼地抓住特助的手臂,瞳孔都放大,“什么方案?”
“截肢。”
他攥到发白的手一点点松开。
*
——“我有你,还有了健康的双腿,我大概是世上最幸运的人。”
——“上天对我真好。”
“秦先生,我希望您能劝一劝晏总。晏总本人不愿意接受治疗方案,医生说……说如果不再尽快手术,恐怕会有生命危险。”
秦明珠坐在床边,看着因药物而陷入沉睡的晏珈玉,手指轻轻抚上对方的脸。
小时候画画,画天使,书上说天使拥有最美丽的面庞,最善良的心,哪怕经历再多苦难,也会由心爱着世人,爱着世界。
秦明珠想象不出天使的模样,画笔迟迟下不了笔,这时他的目光忽然瞥到旁边静静读书的晏珈玉。
那时候晏珈玉坐在窗前,雪白带苍的面容好似有着丝绸般的润泽,丝绸下是鲜活的血肉,以及被仿佛钉在轮椅上的残疾腿。
晏珈玉从11岁开始,就借住在别人家里,没有同学,没有体育课,没有同龄人拥有的普通生活,日复一日将自己关在不大的晴昼堂里。
书和秦明珠是他这个时期唯二的陪伴,秦明珠有自己的生活,不能经常来,剩下能陪着他的就是书。
他注意到秦明珠的眼神,轻轻转过脸,昼光透过木质菱花窗,落在细枝条似的长睫上,显得睫毛好像是金色的。
那张脸露出一抹很淡的笑。
“明珠。”他唤他。
*
秦明珠指尖发颤,在外人面前不敢落下的眼泪,此时簌簌如雨下。一滴又一滴的泪顺着脸颊滚落,打湿床单。
他死死咬住唇,把唇咬得发疼,咬得齿牙现出血色,从而克制着不发出声音。
为什么偏偏是晏珈玉遭遇这些?
绑架、手术、复健,每一步都难以承受,都是锥心之痛。
为什么要给了希望,又将希望拿走?甚至比之前还要残忍。
截肢……
那条遭遇过绑架案伤害、做过手术的那条腿,现在要从膝盖这一块就开始切除,只有这样,才可以保住命。
“明珠。”
一声低唤声惊动秦明珠,他先慌乱地擦了擦脸上的泪水,才看向床上的人。
晏珈玉神情疲倦,连眨眼的速度都很慢,他看到了秦明珠哭红的脸,放在身侧的手慢慢抬起,轻轻擦掉秦明珠下巴处的一滴泪。
“对不起,我吓到你了。”
秦明珠疯狂摇头,声音已经完全哽咽,“没、没有,你不用跟我道歉。”
晏珈玉阖了下眼,又缓慢地睁开,药效让他困顿。
天色已经灰蒙亮,他看到外面的一片深蓝,有自由的风吹过。风没有生腿,但可以从海上来,穿梭过摩天楼,去往平原。
“对不起,明珠,我又瞒着你事了,不要生我气好不好?”他擦完眼泪的手,摸索着轻轻握住秦明珠柔软的手,“我以为这事很轻易就能解决,结果……”
他停了几秒,“结果不太好。”
秦明珠反握住晏珈玉的手,仿佛这样他才有勇气,他是个胆小鬼,竟不敢说接下来的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