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容打来了温水, 沾湿巾帕再拧干,小心翼翼地替东方银玥擦脸。
他知道即便他动静再大些这个时候东方银玥也未必会醒过来,可他不敢乱动,他第一次如此直面凡人的脆弱, 好像稍微用点儿力便会弄坏她。
白容几乎是凭着本能将东方银玥的脸擦干净, 那一盆温水变凉,染成淡淡的红色, 弄脏的枕巾也被他换下, 再将这些?东西全?都拿走, 又一刻钟, 满屋的血腥味才渐渐淡了下去。
月色清冷, 隔窗落在薄薄一层床幔上?, 屋外忽起夜风,子时之后便啪嗒啪嗒落下雨来。
白容坐在床侧的脚踏凳上?,紧紧地?握着东方银玥的手, 便是他如此小心翼翼也无法将身上?的暖意?传达。东方银玥的身体还是冰凉的, 凉到白容甚至不敢伸手去探她的鼻息。
他想起白日与东方银玥提起的那个梦, 实则他没?做过这样的梦,因为他已经许久不曾闭上?眼睡过去了。
有些?恐惧于心中滋生,害怕失去便越发不敢眨眼, 白容甚至觉得东方银玥就是他叙述中的仙女,也许他此刻松开?手, 她便能立刻羽化而去。
她不会带走他。
白容枕着东方银玥的手背, 蜷缩在床前,脑海中想着无数种能让她活下去的可能, 思绪在风啸与雨声中凌乱,他想着, 若时间暂停在这一刻也是好的。
窗外的雨越来越大,噼里?啪啦淋透了整个隆京,忽而一声雷至,轰隆惊醒了睡梦中的人。
东方银玥猛地?睁开?眼,握着温热的手,呼吸一窒后看见了白容的脸,心中的慌张才慢慢舒缓。
她坐起朝窗外看去,开?了一条缝隙的窗户不断往里?吹进凉风,好在夏至不算太?冷,只是风中夹着雨水,打湿了她的手背。
东方银玥望着那离她床榻有些?距离的窗户和雨迹,再看向手背上?的几点水渍,微微皱眉。
“明明白日晴朗,晚上?星空密布,怎么后半夜就下起雨来了?”东方银玥收回了手,轻轻抹去手背上?的水迹,再看向白容:“你怎坐在床边?不上?来躺着?”
白容盯着东方银玥看,像是没?听见她的问话,在东方银玥露出不解的目光后才开?口?:“我想起了去年今时我去了风声境,那里?的天便是这样变化无常,明明前一刻艳阳高照,不过吹来一阵风便立刻落雨了。”
隆京的天气从未如此阴晴不定过。
东方银玥直觉白容有心事,她左手盖上?右手的手背,指腹摩挲了会儿对?白容道:“去将窗户关上?,雨都吹到我脸上?来了。”
那窗户离床榻很远,便是再大的风隔着床幔也不会将雨吹到东方银玥的脸上?,但?白容还是按照她说的去做。他起身走到窗前,骤雨打湿胸前的衣衫,淋上?了他的脸,冲走干涸的泪痕。
关窗前,他看着自己细心照料多日的花坛,那里?头各种精细名?贵的花都有,分明白天还精神奕奕地?盛放各色花朵,不过才一场骤雨便让花瓣零碎,枝断叶落。
窗户关上?后,白容一边脱去湿透的外衣一边朝床边走去,待重新站在东方银玥跟前,他的下巴上?还有一滴悬而未落的雨。
东方银玥靠坐床头,拍了拍身侧的位置道:“上?来陪本宫躺躺。”
白容听话地?爬上?了她的床,靠在外侧。才坐下,东方银玥便往他的怀里?钻过来,贴着他的手臂,将他下巴上?的那点雨抹去。
她猜到了白容或许知道了些?什么,其实东方银玥也很怕死。这世上?谁人不想长寿?她还有许多事情未做,这一生留在隆京,二十余载除却?去蕴水看望魏老夫人的几个月,她从未离开?过这座皇城,她像是天生为皇室而生,哪怕最后也要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这是东方银玥认下的命,因为她姓东方。
但?人总有遗憾的,遗憾那些?明明向往却?因责任而未去做过的事,遗憾那个明明喜欢却?因寿命无常而不敢许诺的人,还有她不曾见过的,白容口?中风声境的雨。
“风声境里?有什么?”东方银玥问他:“本宫还不曾问过你去年离开?隆京后的两个月,都做了什么。”
即便有下人调查来报,但?那些?人所见终究不是白容的所见,同一件事也会有不同的答案。
白容抱紧东方银玥道:“出玉中天后朝西走便可达风声境,那边的气候偏暖,四季花开?从不败落,便是如今夜这一场雨将花全?都打落,次日太?阳升起时也一定有花苞盛开?。那里?的风带着林木清香,那里?的水也很甘甜,大约是妖多人少的原因,路窄山林多,而妖赖以?山林生存,故而那里?的山水都很漂亮。”
白容仔细回想记忆里?的风声境,其实他去风声境时并?未多看,他的眼里?没?有风景,可好在他记性不错,即便没?用?心留意?,也能记起一些?擦身而过的景致。
“风声境的屋舍建造也与玉中天不同,玉中天各处效仿隆京,喜建高楼,以?繁重奢华为主?。但?风声境地?偏人贫,那里?的房子见到的最多都是一二层高,平平整整的一排列在山坳处,许多人家都在屋顶种花,小院种树。”
东方银玥闻言,于脑海中构想了一番,她想不出那样的画面,因从未见过,所以?也不知道一二层高的小屋顶上?开?满花是什么模样。
“听上?去很安静。”她只能就此评价。
“殿下想去吗?”白容突然问她。
东方银玥愣神了瞬,自然是想的,她也想过两年后还政于帝,她可以?甩下朝中纷杂琐事,远离权势的漩涡,去看看天穹国的领土。
不过她大约没?有那个时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