繁荣的隆京昼夜更迭,太阳迅速升起又坠落天际,不过眨眼的功夫再度天亮,又在几息间暗了下来。
主街人多,来来往往,速度堪称光影,两侧楼宇的灯火明明灭灭,人声嘈杂,混乱不堪。
满身玄色的男子站定于跨街的悬桥上,他看着时间轮回,几息间重复着每一日,甚至连从他身后走过的人也是相同的那几个,淡然处之,便是飓风也未曾刮动他的帷帽,没有露出半分面容。
隆京的盛景,终于停在了某一夜。
十年前群妖祸乱的画面再度重现,大火烧至悬桥,赤鸟从空中俯飞而下,直直地朝他这边喷了一团火焰,飓风卷着火,不曾挨上他半分衣袂。
男子双手环抱,身姿挺直,只是头微微歪了一下,帷帽微动,那飞天的赤鸟顿时扭曲形变,像是被无形的压力挤着庞然的身躯,不过刹那便化作血雾,顷刻间灭了满城大火。
阳光被迫从黑夜中升起,隆京的夜景也被撕破了一道裂缝,星空中一双猩红的眼直勾勾地盯着他,像是利刃刺向了悬桥上的人。
“你究竟是何人?”
扶璇的声音带着些许颤抖与恐惧,她的魅惑之术从未失手,如今却在她自己创造的小世界中无法完成幻境。这一方幻境中的日夜随男子操控,便是她有意将隆京的灾祸送到对方的面前也被他轻易化解。
扶璇知道,她不是这个人的对手。
沉默的神秘男子微微抬头,隔着帷帽上的纱看向夜里的眼,扶璇明明没有看见对方的面容,却像是被一股可怕的力量束缚住,而她藏于幻境之外的身躯也不受控制,直被拉入了破败不堪的隆京城中。
鼓声起,扶璇跌跌撞撞地摔在了铺了一层狐裘的柔软地面上。
她一抬头,珠帘晃动,彩幡下坠着铃铛,随风起而动,又是一阵鼓声,扶璇的视线从模糊逐渐变得清晰,她也看清了眼下自己身处何处。
隆京的一梦州中有一口巨大的湖泊,湖泊中央有一处鼓,可供数十人在鼓上起舞,曼妙的女子足尖跳动,击打着鼓面化作伴奏的鼓点。这是扶璇提起的建议,因她名动天下,一梦州的主人捧着她,惯着她,愿意为她挖湖设鼓,那是扶璇这一生最得意自在的时刻。
她成了隆京贵胄眼中的仙女,哪怕她是个妖,也没有人敢当着她的面看轻她。
可如今,她为何会回到一梦州?又为何会摔在狐裘上,眼看着旁人从她面前鱼贯而过,排列成整齐的队伍,穿过九曲桥,直奔湖心鼓而去。
是幻境!
扶璇熟知魅惑之术所创造的幻境,她还记得自己分明前一刻与那悬桥上的男子对峙,下一瞬便被拉入了这场幻境之中。
这回过来的倒不是什么不起眼的人,却是颇为厉害的御师,竟也能创造幻境,拉她入梦。
扶璇立刻站了起来,她知道只要是幻境必有出口,只要她心性坚定就能打破逃出去。
还不等扶璇站稳,便有一鞭子朝她的后背挥了过来。
啪一声,皮开肉绽。
扶璇痛呼,转身去看,见到了熟悉的面孔,她顿时蹙眉:“你疯了?敢打我?!”
一梦州中负责调教的嬷嬷以往曾在刑房里待过两年,手段极其狠辣,又因有符傍身,对妖从来都下了狠手,可她却从未打过扶璇。
一来,扶璇是上贡给隆京的,二来,扶璇在隆京名声远扬,是一梦州的摇钱树,三来,扶璇有本事,无需调教她也能做好本分的工作。
如今那嬷嬷又是一鞭子挥在了扶璇的身上,怒骂道:“下贱的东西,竟敢拦我的去路,你是知晓今夜是百花节,故意来使绊子的吧?”
扶璇想使力阻拦,却发现腹中空空,内丹无存,而她也只能被打,毫无还手之力。
百花节,那是她第一次在湖心鼓上大放光彩。
而如今……
鼓乐声传来,扶璇被嬷嬷押着去了昏暗的角落里,搓磨人的手段不断朝她身上招呼而来,偏偏从这一方能清晰地看见灯红酒绿中,一名与她容貌一般,穿着一般,舞姿亦一般的女人得了满堂彩。
扶璇不敢相信,这世上无人能替代她,那湖心鼓上的必是赝品!
何人?何人敢变幻成她的模样冒领她的荣耀?
扶璇引以为傲的舞蹈,那人跳得更加动人,甚至那人亦可化作小人,于贵胄的掌心起舞,无数鲜花被人扔进了湖中,朵朵漂浮,几乎铺满湖面。
金银落入湖心鼓,每一次投掷都是砰砰的鼓声。
扶璇挨了打,又被人锁在了角落里,却像是迅速度过了数年光阴。
她看着另一个人成为了她,又无法从这处逃离,那困缚她的锁链只要催动妖力便能折断,偏偏她就像是变成了一个平凡的女人,不论如何也挣不开锁链。
她在此处受尽折磨,却还没死。
每日都有一个相貌平平的女子前来送饭,对她好一通安慰,却又告诉她那赝品顶着她的身份将她过去做的事全都做了一遍,甚至还得到了明王的青睐。
扶璇嫉妒得几乎发狂,便是当年的她也不曾亲眼见过明王,凭什么冒名她的人可以做到这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