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是当夜入宿,叶孤鸿便劈下几根粗壮长枝,堆砌成圆锥形,又剥下厚厚桦树皮,一层层围拢在外,师徒二人于其中过夜,果然寒冷大减。
如此又走了数百里,渐渐连大树都不见踪迹,叶孤鸿便切冰成砖,搭建半圆雪屋,若论保暖效果,却比木皮屋更佳。
先前木皮屋构造简单,同帐篷差不离,灭劫倒还不觉诧异,但见了这以雪砌成的圆屋,端的是奇思妙想,灭劫不由大为称赞:“黄螺道人说流鬼人以雪造屋,为师一直想不出竟要如何造法,谁知你已悟出了端倪。”
又行些日,师徒二人遇见一个本地土著的村落,约有十余户人家,也不知是所谓驱度寐人还是夜叉人,观其相貌,同汉人大同小异,只是双目细狭,鼻梁也生得高些。
这些人都是一家人一个雪屋,每家至少养着十余、二十余条大狗,出行时以狗拉雪橇,行动如飞。
灭劫师徒到时,正值下午,这村落大约是打猎归来,一架架雪橇自四面八方回还,见了灭劫师徒,都吃一惊,争先围拢来看。
叶孤鸿亦不眨眼看他们的雪橇,低声对灭劫道:“师父,我们骑着大角、小角,载重极大,步步深陷雪中,如何走得快?不如同他们买一挂雪橇,让大小角来拉!”
大角、小角,却是灭劫替两头犴达罕的名字。
灭劫自无不可,叶孤鸿便去和人交()
涉,两面言语不通,只能比划,叶孤鸿取了十余把小刀放在地上,指了指对方的雪橇。
对方一众男子见了这些刀子,眼中顿时放出异彩,大呼小叫,都争相夺在手中观看,满脸都是喜欢至极的神情。
叶孤鸿暗自警惕,看着这些男子一个个极为雄壮,浑身野性弥漫,心道我师徒在他们看来,只怕是小菜一碟,若是他竟然起了歹心,我不免大开杀戒,只是这些男人若是死了,剩下的女人还有这么多孩子,难道我也杀了不成?换言之,这般冰天雪地环境,家中男人死绝,这些女人孩子岂不也是必死?
他看了一眼灭劫,灭劫立刻察觉出徒儿担心,亦露出为难色,低声道:“北境野人,不识王化,不知礼仪,大约只晓得力强者胜,却不必和他一般见识。他这族群生活于此,直同地狱无异,便是真有歹心,我们露出手段慑服便好,不要伤人。”
叶孤鸿点了点头,这时便见对方一名格外高壮的大汉走出,一一将族人手中小刀取走,来到叶孤鸿面前,居高临下望他片刻,忽然露齿一笑,像一头巨熊般蹲下身子,把小刀一口一口,原样摆回地面,指指小刀,又回头指指雪橇。
叶孤鸿点点头,那大汉又是一笑,小萝卜般粗细的指头,一点一点,一连点了四口刀,拿起在怀中,然后起身,呼喝几声,两个汉子面露狂喜,飞奔回去解下两具雪橇,拖到叶孤鸿面前,随即拿出许多奇奇怪怪工具,一通敲打,把两具雪橇拆散,随后又拼成了一架极大的雪橇。
高壮大汉上前检查一番,点了点头,怀中摸出四把刀子,给了那二人一人一把,叶孤鸿这才看明白,大概拆开的两架雪橇,本来就属于这两个人。
而大汉是看他用来拉雪橇的不是狗,而是犴,这才特意让人重新组装了一架大的。
他忍不住上前细看,只见这雪橇和自己后世所见不同,乃是以鲸骨为结构,包裹海豹皮,整体呈梭形,不惟能做雪橇在冰面滑行,显然还能做小船使用。
高壮大汉待叶孤鸿看罢,亲自上手,把雪橇牵拉的装置重新改造一番,又亲手替他拴住两头犴,动作颇是缓慢。
叶孤鸿心中一动:罢了,这人看出我不是雪原人,不会这些把式,故意慢慢的教我。
弄好了雪橇,大汉脸上再次露出笑意,依依不舍得看了眼小刀,回头挥了挥手,招呼族人们离开。
灭劫低声道:“阿弥陀佛,这些人生活在极寒之狱,气质凶悍如鬼,不料性子竟如此纯良。”
叶孤鸿也不由动容,出声道:“这位兄台且慢!”
那大汉愕然回头,叶孤鸿指了指地下的小刀,又做了一个吃东西的动作。
大汉“赫赫”一声惊呼,满面狂喜,回头大吼几声,其余男子齐声欢呼,都跑回家,搬出许多冻鱼、干肉,顷刻间堆的小山也似,满面期待望着叶孤鸿。
叶孤鸿细看一遭,心中微微吃惊,浮现出一个不好的预感,从自己包裹里取出一块冻得梆硬的菜团和一块面饼,同那大汉比划起来。
二人你来我哇一番比划,叶孤鸿愁色愈浓,看向灭劫道:“师父,我们失算了,这里生活的人,好像只吃肉食,至少冬天,他们是没有别的吃的。”
原来师徒二人带的干粮,吃到此时,为数已然不多。
本来不论是刘基,还是黄螺道士,都曾指出,出得外兴安岭,沿海而行,必然能不时遇见驱度寐人、夜叉人、流鬼人,可以同他们交换食物,为此还特意准备了许多精工打造的短刀。
然而此刻叶孤鸿陡然发现,对方所能拿出的,无一例外都是鱼肉、海豹肉,又或是其他甚么肉食,米面菜蔬之类,一概全无。
而灭劫师太自做尼姑以来,从不曾吃一口荤食,一旦()
把所带粮食吃光,便面临无物可食局面。
偏偏她虽然经文念得不好,但执戒甚是严苛,若要她开始吃肉,却是休想。
灭劫微微皱眉,随即道:“莫让这些人失望了,你这几把刀既已取出,随意同他们换些肉便好,我们再往下走,未必所有人都只有肉食,对吧。”
叶孤鸿心中发慌,草草同挑了一头海豹,几条大鱼,丢在新造的雪橇上,捡起刀子,一股脑儿塞进那壮汉的手中。
一众男子都是惊喜莫名,壮汉亦是再三比划确认,当确定叶孤鸿真的用六把刀仅仅换了这些食物后,忽然大笑,上前使劲搂抱了叶孤鸿。
又从自己颈子上,珍而重之取下一副由十枚硕大利爪和各色贝壳串起的项链,满脸感激地戴在了叶孤鸿的脖子上。
那项链上有一股浓郁的体臭,叶孤鸿却是神情不变,低头看了看,认得乃是棕熊的爪子,看这爪的尺寸,只怕非一千大几百斤的大熊霸,绝难拥有这等巨爪。
叶孤鸿心知,自己这番豪爽举动,大约是被对方当作了值得相交的好朋友。
在这万里之外的雪国,忽然交上一群新朋友,叶孤鸿也颇是开怀,当下轻轻拍了拍项链,使劲点头,表示自己会用心珍藏。
师徒二人就在这处聚集地过了一夜,这些豪爽汉子拿出许多肉食,叶孤鸿端出一坛烈酒,汉子们一尝之下,欢喜的几乎发狂。
当下男人女人云集在一个最大的雪屋里,大伙儿围着篝火载歌载舞,直闹到半夜才肯各自入睡,彼此语言虽然不通,浓厚的情谊却是感同身受。
是夜,灭劫一夜不眠,守在新搭的雪屋门口,打飞了七八个光溜溜披一件皮子,想来款待的叶孤鸿的妇女、少女。
(注:许多极地民族有用老婆和女儿招待尊贵客人的传统。)
次日,叶孤鸿和一众汉子相拥而别,灭劫则在一众妇女、少女,看小气鬼一般凶巴巴的眼神中,得意洋洋坐上雪橇,让徒弟驾犴离去。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