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漱漱落下,带着六只脚的锋刃在王培清肩头平滑的布料上滚下来,又掉在他臂弯的褶皱里。
安平先把脚从他脚底抽出来,又示意他松开手,她脑袋上顶着羽绒服的帽子,动作间已经掉落一半,雪在额头站住脚,凉飕飕的。
她回头看了眼深巷,不藏话:“不知道,反正想来想去你的建议好像不太适合我。”
既然出气的时机过了,但她的气还没消,那就再找机会出了这口气。不是睚眦必报,只是她厌恶这种一个群体对一个群体的暴行,既然都是各食私利,那作为下位者她坐实这种觉得“她们”无耻的揣测又如何?
王培清把手塞兜里,点头:“没受伤吧?”
安平手上的骨节隐隐作痛,她刚才动手的时候还抽出来自己袖口的一截打底垫着打的,就只能怪那小子脸上的骨头硬了。
她仰头,盯着王培清仔细看了看,轻声道:“没有。”
王培清感觉安平的视线过于直白,像雨天开着的车前灯,炫目,且带着一种张牙舞爪地压迫感,他问:“你要去哪?我送你。”
雪下大了,如果两人都不说话,能听见它落在衣服和建筑物上的声音,比雨要轻,比寒雾又重,湿漉漉的在心头留下一片痕迹。
安平没答应也没拒绝,她眼睫压下,口吻平淡,问:“你大忙人有空吗?”
这个问句像是指责,指责他为什么来的如此晚。
王培清轻哼一声:“你现在说话也弯弯绕绕的,讲清楚点要送还是不要送?”
雪粒子变大了,两人露在外面的头发上打了层白霜,落雪的声音变大。安平心里噼里啪啦,一把火烧得正旺,她甩了甩脑袋上的雪,带着怒音:“送啊,干嘛不送。看来你上了半年大学也学了点绅士品格,不像之前拍拍屁股就走人。”
王培清咬着下唇,也气:“你是健忘还是失忆,不是你叫我滚的吗?”
安平轻嗤一声:“你是想轻轻松松地走吧?我手机里还存着你的电话号码......”她头脑清醒一点了,“不对,现在已经删了。你和邹喻总不会断了联系吧?找我问一下很难?”
王培清松开被咬着的唇瓣,嘴角抽笑一下,俯身向她的肩膀挺直,拉远了两人之间的距离:“找你?用什么理由?”
对啊?
理由,安平心里湿了一片,他们之间建立起关系的理由是她死皮赖脸粘着他帮忙补习,高考一结束这样的理由就没了。
她眨了下眼睫,抖掉已经在上面化成水渍的雪:“那钱你还要吗?之前答应给你的补课费。”
王培清摇头:“不用了,你也挺有意思的,让我觉得那段时间没那么难熬。”
安平抬眸盯着他看,雪粒子在两人视距里滑落,纷纷扰扰。她只有鼻头是冷的,脑袋和眼角都滚烫:“有意思?你这评价人的方式也挺高级。不是要送我嘛?走吧!”
回宾馆要穿过一个红绿灯,两人齐齐站在有点泥泞的路边,红灯的轮廓在雪天被渲染,看着很不真实。街上各色的出租来来往往,被碾化的雪横肆在主街上,将路两边的建筑物变得很低很低。
走到对街,卖糖炒栗子的小店还在营业,老板冻得直哆嗦,看见人就推销:“帅哥,给你女朋友买点糖炒栗子吃嘛?最后一点了,便宜点给你,我也就收摊了。”
王培清没解释,只是转头问她:“吃吗?”
安平不爱吃太甜腻的东西,她的肠胃对这种东西有排斥反应,从小到大天天腻在店里,发酵粉和糖霜闻够了。但她也不知道是出于什么原因,答应了:“吃。”
店主掀开盖了半边的棉布,高兴地将所剩不多的栗子全装起来,放到称上:“三十二,给三十好了。”
王培清从兜里掏出钱夹付了钱,又把从老板手里接过来的炒栗子递给安平,他嘴唇紧抿,依旧自顾自地走,不发一言。
安平怀里揣着糖炒栗子,用手将袋口遮住,就当个热水袋了。
宾馆就在眼前,安平摸了摸兜里的房卡,说:“到了。”
王培清抬眼看了下,几个红色的大字标着价钱以及能提供的服务,前台的装修风格有点老旧,但还算整洁,他想了下,说:“我送你上去吧!”
安平没意见:“嗯。”
她那声“嗯”浅浅的,很耐人寻味。王培清看她依旧一副坦荡荡的样子有点来气:“你学校怎么样?还适应吗?”
安平撩起眼皮看他:“还好,努力适应。你呢?”
“一样。”
安平低头笑了,她忽然觉得挺没意思的,两人手里都握着空枪在瞄准对方。如果说之前那种少男少女间萦绕的香气是带着好奇的滤镜,那么现在短短半年的时间,视野和心境的膨胀已经让他们不会吐出那么幼稚又直白的气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