圣驾仪仗隆重, 随行众多,行走十分缓慢,午休后继续前行, 当晚住进了一处用作行馆的皇庄。
怕自家娇气的小姑娘受委屈,随驾人多杂乱难免有些讲究不到, 又怕谁冲撞了她,谢澹自然是要让她住在最好的地方。最好的地方是哪里,当然是皇帝的住处, 没有比他的住处再精致舒服的了。
于是叶初住卧房的床,谢澹让人给他在外间铺了一张塌。皇庄这一处预备圣驾居住的三间主殿是相通的, 中间用帐幔和大漆红木雕花屏风隔开, 这么一来, 晚间两人便只有一道帐幔相隔了。
两人以前出门在外,也没少同居一室,当然那时候叶初年纪小,如今女孩儿家大了, 谢澹就先问了她一句, 小姑娘自己没觉得有任何不妥。反倒让她独自去住一个陌生的屋子,她才要睡不好呢。
谢澹便也坦然这么安排了, 反正也只有御前近身服侍的人知道, 许多虚礼界限对他们两个来说,实在是有些多余。
就寝前,几个贴身丫鬟便先伺候叶初去沐浴洗漱, 洗漱完叶初换了寝衣,坐在里屋妆台前梳头发, 似乎把皇帝赶到外间睡卧榻是一件多么理所当然的事情。谢澹等她沐浴完再去冲澡纳凉, 回来时换了件白色单罗内袍, 坦然走进去看她。
丫鬟们一见他进来,赶紧躬身退了下去,谢澹便接手丫鬟的差事给她擦干头发。
“明天到京城了,怎么办?”谢澹问。
“什么怎么办?”
“你想不想进宫去看看,还是我们照旧住叶宅?”
“我还是想回叶宅。”叶初道,不知为什么,后宫两个字让她有些排斥,小姑娘心里想着,嘴里就说出来了,“我还挺喜欢咱们家那个大园子的,我不喜欢后宫。”
“我也是这么想的。”谢澹笑,住在叶宅更随意些,宫里出入没那么方便,“我们接下来要定亲,你住在叶宅更合适。”
叶初手托着腮想了想,目光澄澈带着几分淘气,问道:“哥哥,定亲的事你打算怎么办?”
“该怎么办就怎么办,”谢澹知道她言下之意,笑道,“你在家里等着就行了。”
“哥哥,”叶初拉长腔调叫他,撇着嘴道,“我虽然不懂朝政,可想想也知道,你这个皇帝定亲立后不是那么简单的事情。”
“这个不用你操心。”谢澹拿了梳子专心把她的头发梳顺,漠然一笑道,“我当的是大周的皇帝,又不是卖|身给大周的傀儡,喜欢哪个女子娶谁为妻,这是我自己的事情,这桩婚事我们两个愿意就行了,容不得旁人置喙。”
“嗯,你自己有数就行。”小姑娘觑着他慧黠笑道,“反正我也不急,我还小呢。”
“你想说什么,想说你哥老了?”谢澹伸出手指戳了戳她的额头,又作势要去搔她的脖子,笑道,“你不急我急!”
小姑娘缩着脖子嘻嘻笑,撒娇道:“才没有呢,我哥少年英杰,年少有为。”
“啧,这话从你嘴里说出来怎么这么好听。”谢澹放下梳子,笑道,“累一天了,那你早点儿睡。”
叶初点点头,还没忘每日的任务,拉着他低头弯腰凑近她,伸头在他脸颊亲了一下,挥挥手道:“哥哥你也早点儿睡吧,叫春江进来给我弄干头发。”
陈连江一晚上都有些瞎激动,皇帝把姑娘藏在自己屋里,总叫人期待点儿什么。他眼睁睁看着谢澹沐浴过后进了里间,正守在门口激动,两人似乎说了会儿话,然后眼睁睁看着谢澹又出来了,翻了会儿书,就躺上外间的卧榻睡下了。
陈连江竟然莫名有些遗憾。
两日后的下午落日时分才到了京城,京中留守的官员出城迎接,御辇一路进了城,在宫门外皇帝下了御辇,站在御道接受百官叩拜恭迎,无人留意御辇又下来一个小内侍,在几名宫人簇拥下转过一处宫道,便上了一顶软轿。轿子被丫鬟侍卫簇拥着,径直去了白马巷。
阔别叶宅三个多月,叶初回来后竟觉得格外亲切,趁主子不在,府里房屋修缮过了,收拾一新,廊檐下没带走的鹦鹉一见叶初进来,老远便开始喊:“姑娘万福,姑娘万福。”
“呀,它还认得我,我还以为它要忘了呢。”叶初逗着鹦鹉笑。
春江笑道:“那不能忘,姑娘喂它吃了多少松子呀,还有那缸里的金鱼,平常还藏在莲叶里呢,都被姑娘喂的看到姑娘就往跟前跑。”
丫鬟们便一起哄笑起来,小院里一片欢快。
***
翌日早朝,议完政事之后,退朝前谢澹把王老丞相和宗亲中最为年长的闵郡王留了下来。
闵王是他皇祖父的堂侄,按辈分是他的族叔,大周历经延始帝之乱皇室凋零,闵王勉强也算是能代表皇室宗亲了。
朝臣都还没走光呢,便听见皇帝十分寻常的语气说道:“朕留下两位卿家,是有一桩事情相托。”
王丞相和闵王自然不能说别的,慌忙躬身揖道:“陛下尽管吩咐。”
谢澹面色如常,淡声说道:“朕想请二位卿家做个媒人,帮朕求一桩亲事。”
王老丞相和闵王年纪一把了,闻言差点被口水呛到,老丞相缓口气定定神,抱着一丝指望问道:“陛下是要给哪家做媒?”
谢澹道:“窈窕淑女,君子好逑,朕遣两位去,自然是给朕求亲。”
皇帝的话每个字都能听懂,合在一起却让两位老臣半天没反应过来,半晌,闵王问道:“陛下是说,您喜欢一个女子,想要娶她?”
“正是。”谢澹轻然一笑。
两位老臣面面相觑,其他朝臣也听得云里雾里,皇帝看上一个女子,若是想纳入后宫,下一道旨就行了,而若是想要立后,那是朝廷大事,自然要先要经过朝议,然后下旨立后,自古以来哪里听说过皇帝遣媒人求亲的。
老丞相慢慢回味过来,想起皇帝手上那两个红指甲,以及这阵子传言的行宫中出现的女子,老丞相想了想,一揖问道:“敢问陛下,陛下说的,是哪家的贵女?”
“白马巷,叶家。”
老丞相愣了半晌,拿眼神看看闵王,闵王也两眼茫然地看回来,最终闵王一揖问道:“陛下,老臣愚钝,这白马巷叶家,是朝中哪位大人府上?”
“不是朝中之人。”谢澹道,“她父母都已亡故。”
“民间女子?”
“算是吧。”谢澹看着朝臣们惊愕的眼神,淡然道,“她是朕的恩人之女,年十五岁,幼年失恃,是朕看顾长大的。”
满殿文武群臣嗡地一声,像投石击入深潭,水面下顿时激荡起来,这个消息可太令人震惊了,合着皇帝这么多年悄默声给自己养了个小媳妇。
“陛下……”老丞相斟酌一下,躬身揖道,“陛下,立后乃国之大事,万不可轻率,皇后执掌六宫,母仪天下,堪为天下女子表率,老臣恳请陛下三思。”
“王卿家这是何意?”谢澹清冷淡漠的声音问道,“王卿家如何知道,朕没有慎之又慎了,又如何断定,朕选择的女子不能为天下女子表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