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皇太后骂道:“你能不知道?少跟哀家装蒜!”
谢澹道:“朕今日在清凉殿大朝会,倒是刚听说。皇祖母如此动怒,是朕的不是,您先消消气,朕给您个说法就是了。”
太皇太后叫他这么一副不急不躁、漫不经心的样子噎得难受,气道:“那你就好好给哀家一个说法,哀家等着呢。”
“都是朕的不是,朕向皇祖母请罪。”谢澹道,“原来竟是为了安安。是谁跟皇祖母说朕身边有这么个人的?
“怎么,你还要质问哀家吗?”
“当然不是。”谢澹漠然一笑道,“只是谁把这事告诉皇祖母的,此人就该杖毙!此人传话都传不清,挑拨我们祖孙关系,害皇祖母如此动怒,这等用心险恶之人,碎尸万段也不为过。”
太皇太后心头一颤,定了定,仍旧声色俱厉质问道:“你这是怨上哀家了?哀家是你亲祖母,哀家也不过是关心你,你喜欢一个女子,哀家还巴不得呢,你把她放到后宫就是了,你把她养在外头、养在御前,这成何体统?哀家整日盼着你身边有个知心人,给皇家开枝散叶,给哀家生个曾孙,哀家今日叫她来,也不过是想见见这个女子罢了,哀家还能难为她不成?”
“皇祖母是朕亲祖母,您想知道安安的事情只管问朕,您要见安安只管说一声,朕带她来见您就是了。朕隔三差五都会来问安,皇祖母有话直说就是了,我们嫡亲的祖孙还有什么好藏着掖着的?”
谢澹漫不经心的语气顿了顿,反问道,“是谁撺掇皇祖母,宫里应当都知道朕今日清凉殿大朝会,早不去晚不去,非得趁着这个时候召见她,安安身边的下人不知此事,更不认识皇祖母宫里的人,才造成这般局面,这不是平白挑拨我们祖孙不和吗?如此用心险恶,皇祖母跟朕嫡亲血脉,可别受了旁人的撺掇。”
“你这反倒怪上哀家了?”太皇太后道,“怪不得那女子让你宠得无法无天,连哀家的人都敢如此对待,这眼里还有哀家吗?”
“皇祖母言重了。”谢澹道,“皇祖母有所不知,安安不是什么养在外头的女子,她是朕救命恩人的女儿,自幼被朕带在身边,是朕一手养大的。她被朕养得什么都不懂,半大的孩子,懵懂无知,能有什么错。都怪朕不曾好好教她,她若有错,自然全都是朕的错了。”
谢澹起身离座,微微躬身,恭谨说道:“朕跟皇祖母请罪,请皇祖母责罚!”
太皇太后气得往坐榻靠背上一倒,一口气差点没上来。
旁边的嬷嬷见事不好,赶紧跪下说道:“太皇太后息怒,陛下息怒!陛下,太皇太后也是不知其中缘由,只听说您身边有个宠爱的女子,太皇太后心中高兴,想要见见罢了。太皇太后,陛下是您嫡亲的孙儿,对您一向恭敬孝顺,您何必为了这点小事跟他置气呢。”
太皇太后毕竟是太皇太后,话说到这个份上,再一哭二闹也没意思了,太皇太后迅速冷静下来,皇帝和太皇太后各自冷然端坐,殿内死一样的沉寂。
半晌,太皇太后重新开了口,问道:“那你现在打算怎么办?”
“什么怎么办?”谢澹问。
太皇太后道:“你把人养在御前像什么样子,不合规矩!你喜欢她,就该给她个名分,好歹封她个位份,把她放到后宫里来。养在御前成何体统!”
“安安放到后宫?”谢澹玩味地冷然一笑,淡声道,“皇祖母,安安不一样,她又不是朕的嫔妃,进的什么后宫呀。安安自幼体弱,胆子又小,柔弱不能自理,朕哪敢送到后宫让皇祖母操心劳神,也只能自己小心养着了。左右她在朕身边都养了十几年了,她一个小女儿家,也坏不了多少规矩体统。”
“嗬!”太皇太后嗤了一声,说道,“那你哪天倒是带来让哀家瞧瞧,哀家倒要看看,竟是个什么样的人间绝色。”
“皇祖母有命,改日朕带她来就是了。”谢澹道,“只是可能要等些时日,安安本来身子就弱,今日这么一惊吓,又传了太医了,只怕要好生将养一些日子才行。”
谢澹出了福宁殿,笑笑向陈连江吩咐道:“传下去,雨前斋丫鬟侍卫尽忠职守,所有下人,赏三个月份例。”
“哎,知道了。”陈连江窃笑,少不得叫人把这事传出去。陈公公心里嘀咕,这好事儿清凉殿咋没摊上呢。
谢澹一走,太皇太后又把新换的茶盏摔了个粉碎。
嬷嬷劝道:“太皇太后息怒。不过一个小女子,听这情形还是个病秧子,您犯不着因为个女子跟皇帝生了嫌隙。”
“他跟哀家还没生出嫌隙吗,他什么时候真心敬着哀家了?”太皇太后默了默,说道,“不知怎么,哀家这心里总觉得不踏实。”
刘公公跪在下头哭道:“太皇太后,您给奴婢做主啊,奴婢这一顿打就白挨了?”
嬷嬷说道:“你就消停吧,今日挨这一顿打你命大,你就没听见皇帝话里话外那个意思,他今日若是问你个挑拨离间、办事不力之罪,你想怎么个死法?”
“滚!”太皇太后心烦意乱地挥退了刘公公,把闲杂人等都屏退,自己枯坐片刻,忍不住埋怨嬷嬷道,“都是你,出得什么馊主意,你怎么就没把那女子底细弄清楚!”
嬷嬷低头委屈,御前的人哪是那么好安插的。
太皇太后道:“叫人去承恩侯府传个话,让他们这阵子都小心一些,令家中子孙闭门读书,谨言慎行,这个关口可不要惹出什么事端。”
***
皇帝口中“柔弱不能自理”要养病的叶初此刻头上就戴着那么大一朵牡丹花,骑着小马跑去找韩静姝玩。
叶毓回京后,宣平侯夫人也舍不得管韩静姝,关键也不太能管住,几天不见,韩静姝赛马成瘾,已经在王孙公子和千金贵女的圈子里面混个脸熟了。如今圈里都知道不要轻易答应跟宣平侯府的小千金赛马,输给她太丢脸了,可就算你侥幸赢了她,也不算什么光彩事。
叶初和韩静姝在韩家别院的那条路上会和,商量着去哪里玩。天热太阳晒,两人玩一会儿就该回去了,所以也不好走远。
从这个地方瞭望山下,就能看到山脚下一片空旷的赛马场,听说这几日有一个什么蒲月诗会,京城世家一年一度的诗坛盛会,要举行一连三日,各家公子和贵女们大约都去了,要在此展示才华,还要选出每年的诗魁。
没人赛马,韩静姝有些失望,两人一商量,决定去郢山西苑玩。行宫西北侧专门辟出一块,建成了一个大园子,叫做西苑,湖光山色,跟行宫相对独立开来,避暑的皇族可以来此观景散心,附近行馆别院的王公贵族们都可以来游园。
叶初想了想,那就去看看吧。
两人去了以后才发现今日人似乎很多,入口道上车马拥堵,好多王孙公子和千金贵女,叶菱稍稍一打听,便听说今日的蒲月诗会就在西苑的洗翠亭举行。
叶初和韩静姝一对视,不约而同地决定来都来了,避开洗翠亭,玩一会儿就回去吧。
她们沿着花木山石的小道走过去,迎面遇上几个贵女,见了她们,一群人眼睛便纷纷向叶初望过来。叶初顿时没了游园的兴致。
几人小声在讨论她是不是嘉仪县主,其中有一个前阵子见过的王姒,便忙着跟旁边人说,这个不是嘉仪县主,嘉仪县主已经在洗翠亭那边了。
王姒说:“她应当是宣平侯府的亲戚,跟县主或许有那么一点点亲缘,所以有几分像,你看她旁边那小孩,不就是宣平侯的孙女吗。”
另一个贵女道:“这女子穿衣打扮可不像小门户的,你们看她身上的衫子,是不是江南的轻容纱?还有她头上那个牡丹花,复色的牡丹可都不是凡品。”
王姒说道:“家里怕是有几个钱,反正没什么官职的,问她家门都不敢报。我看她指不定是个商户女,所以才会来宣平侯府攀高枝。”
这时一个白衣少年跑过来,跑到叶初面前腼腆地行了个揖礼道:“这位女郎,学生这厢有礼了。”
叶初侧头看看旁边的叶菱,眸光询问:他说什么呀?
那少年也不过十六七岁,一身白衣,拿着折扇,看上去倒是挺斯文,说话腼腼腆腆,一脸笑容问道:“请问女郎是哪家府上的姑娘,一向不曾见过,也是来参加诗会的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