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其实随着殿选临近和更多的具体消息传出来, 朝中各家心中也都有数,皇帝只选三五个人,却又是太皇太后主持操办, 能选出哪些人来,其实猜也猜得差不多了。
可以这么说, 大部分参选的人家, 就只是陪着走个流程罢了。
然而这事情却也无所谓公不公平, 选秀原本就不是个公平的事情,也不是人人都想进宫。其余人也没什么好吃亏的,没有进宫的机会却也有别的机会。就比如千里迢迢送女进京的地方大员们,趁机各家联络一下交情,家有儿女趁机相看相看结个亲,皇家也会在这个时候施恩给他们指个婚、抬一抬身份体面。
一时间京城明显比平常热闹了几分。
这天早朝后,谢澹刚回到紫宸殿,内侍就通报忠王求见。
谢澹嗯了一声表示知道了,便径自进了侧殿,换下衮服叫人传膳。
他今日一早起来,就只吃了半碗白粥和两个小笼包,有些饿了,这会儿看着内侍送上来的胭脂米粥、虾仁蛋羹和十几样琳琳琅琅的糕饼、小菜,却没什么想吃的,便坐下先喝口茶,吩咐内侍:“叫厨房换一碗羊汤面来,配些个腌萝卜和酱菜。”
内侍赶紧跑出去了,一边跑一边琢磨着,你说陛下怎么老喜欢把御膳房叫做厨房呢。
实则谢澹只是平常住在叶宅,说习惯了罢了。
宫里可以算作厨房的其实不止一个两个,就眼下来说,除了御膳房、太皇太后宫里的小厨房,还有个尚食局呢。原本宫中的膳食都是尚食局来备,皇帝和得宠的后妃可以设个小厨房,御膳房就只是皇帝在紫宸殿的小厨房,以备不时之需罢了。
谢澹登基后下旨后宫无诏不得到御前来,后宫大门一锁,御前和后宫几乎割裂成两方天地,尚食局要管着后头,皇帝自己也嫌麻烦,索性就把自己的餐点膳食都交给御膳房打理。
御膳房很快便送上一碗羊汤面,匀细柔韧的面条浸在热乎的羊汤里,上头铺着一层青蒜苗和羊肉片,滴几滴辣油,谢澹拿起勺子,撒了勺颜色红亮、切得细碎的腌萝卜干,看起来就很有食欲。
陈公公瞅着皇帝慢条斯理用膳的样子,心里怎么就揣摩着,陛下似乎不太待见忠王的样子啊。
可你要说陛下不待见忠王吧,从龙之功的臣子可也不止郭遇一个,陛下却封了郭遇为王。
延始帝皇位来的不正,治下纷乱四起,世宗又是一位仁德之君,不少世宗的旧臣感怀世宗,在谢澹这个世宗嫡太子杀回来夺位时,明里暗里都是愿意追随支持他的。
谢澹登基后,这些从龙之功的臣子自然都受到封赏,求名求利还是求权势富贵,各得其所,而郭遇就被封了异姓王,封号还是一个“忠”字,一时间备受瞩目。
虽然也有人说忠王除了封号和爵位,细究起来其实没多少实权,尤其人在京城渐渐就失了对军权的掌控,但就冲这个王爵,也足够忠王府荣华富贵受用几代的了。
陈连江又看了一眼,皇帝筷子挑起几根面条送入口中,吃一片羊肉,再拿勺子喝口汤,那样子,似乎十分享受那碗羊汤面的美味。
陈连江偷偷啧了一声,心说打从姑娘来了以后,陛下也开始变得会吃了,这羊汤面看起来确实好吃,回头让人给咱家也来一碗。
陈连江示意侍膳的小内侍好好伺候着,自己悄悄出了紫宸殿的门,走下高高的台阶,冲着殿前等候的郭遇拱手笑道:“哎呦,给忠王爷请安。王爷,陛下这忙了一个早朝,刚用上早膳呢,叫您先候着。”
“不急,不急。”
然而谢澹这顿早膳足足吃了小半个时辰,郭遇在殿外等的也焦躁了,可又不能再私自走掉,好容易等到一个小内侍出来,传他进去。
下了朝跟来,其实郭遇真没什么大事,他就是来试探一下皇帝对选秀的意思。进了正殿,见了礼,找了个不太紧要的事情禀奏一下,然后他便提起话头,笑道:“臣还不曾贺陛下选秀之喜呢,恭贺陛下。”
谢澹微一颔首表示知道了,淡淡道:“例行的事。这阵子光是贺选秀的折子就一堆了,真不知道一个个催的什么、喜的什么,怎么一个个的比朕还急。”
郭遇本来要说的话顿时被堵了回去,想了想笑道:“朝臣们无非是想让陛下充盈后宫,立后纳妃,早日生下皇嗣。这毕竟是关乎国本的大事情。”
谢澹哼了一声,扔下折子皱眉道:“朕是一国之君,整日政事忙成这样,怎么在他们眼里,朕这个皇帝就没别的用了,最大的用处就是生孩子?一帮老匹夫,他们当初,怎么不找一头种猪来坐这个皇位!”
他骂人的口气也冷冷淡淡,慢条斯理,并不见一丝急怒,目光中却带着某种森冷。郭遇心里不禁有些懊恼,皇帝这不是拐着弯儿把他也骂了吗。
郭遇寻思着,这是又发生了什么,能让皇帝说出这种话来。一面也暗暗懊恼,自己出门不看黄历,怎么就跑来触了皇帝的霉头。
谢澹骂完了抬头问道:“郭卿家也这么认为?对了,郭卿只有一个独生女儿吧?”
“是,臣大半辈子,膝下只此一女,十三岁了。”
“十三岁,还是个孩童呢。”谢澹语气沉吟,忽然问道,“要不要朕给你赐几个美人,郭卿也回家专心生孩子?”
“陛下说笑了,说笑了。”郭遇顿时就不知该怎么接下去了,不禁心里叫苦,赶紧找了借口告退。
郭遇回去就把郭珩叫去,跟他说决定不让郭子衿参加这次选秀。
郭珩笑道:“义父,我看妹妹也不是不想进宫,问她原因,她也只说舍不得离开父王,小女儿家都是羞于提起终身大事,一听就是害羞的托词罢了。今上年貌相当,九五之尊,后宫也清静。纵然后宫里有个什么不清净,妹妹身后也有我们忠王府撑着呢。”
郭遇摆手道:“先不说这些,先不管她,如今你妹妹年纪还小,她能懂什么。”
皇帝都说是个孩童了,他难不成还硬把个孩童送进宫里去。再说他今天亲耳听着呢,皇帝对选秀的态度十分耐人寻味。
郭遇说道:“这次选秀,朝野上下谁不知道,太皇太后肯定是要推楚家女上位,可皇帝也不是个傻的,这事只怕有热闹看了。我们还是不要蹚这个浑水,静观其变,你妹妹也才十三岁,过几年再说吧。”
郭遇隔日就以嘉仪县主染病为由,上了容情的折子,皇帝也很快允了,免了郭子衿参选。
忠王府这一举动,在京中无异于某种信号,很快又有几家上折子陈情,不再参选,皇帝也都允了。
这么一来,选秀的形势便越发明朗,只是就算这样,最多五人的名额也是僧多粥少,想要攀龙附凤的大有人在,京中表面上没多大风浪,实则暗潮流涌。
也就在殿选之前的几天,昌乐长公主府的茶会上,参选的贵女们互相别苗头,户部尚书的嫡次女竟被人下了迷药,众目睽睽之下衣衫不整地被丢在花园,受此羞辱,那女子回去就上吊了。
这些世家女子,人前矜贵,锦衣玉食,却总有太多的身不由己。
事情闹到御前,皇帝愠怒,下令铁甲卫彻查。就在殿选的前一日,主使此事的襄阳侯府嫡女被下旨赐死,申斥其家,襄阳侯教女无方降爵一等,罢了吏部的实职,另一个牵涉其中的四品侍郎之女也被赐死,侍郎罢官。
襄阳侯府跟楚家是姻亲,太皇太后因为这事气得摔了一整套茶盏,楚六却暗自高兴了半天。
没别的原因,襄阳侯的嫡女死了,她少了个强劲对手。
紫宸殿中,谢澹抽空问起了他库房里的皮子,叫陈公公挑好的,送去叶宅预备给叶初做冬衣。陈连江一边带了人去挑,一边忍不住腹诽调侃,这还要仔细挑,皇帝的库房里难不成还有不好的!
腹诽归腹诽,陈公公手上可也没闲着,带人到库房里专拣那些顶好的皮子,半点瑕疵都没有的,狐裘、紫羔、灰鼠,足足装了几大箱子,打算一并送到叶宅去。又打发人去了一趟司制房,把他之前交代的几件大毛衣裳拿来。
陈连江回到紫宸殿时太阳已经落下去了,为了赶回家陪妹妹吃晚饭,谢澹紧赶慢赶处理完手上的事情,正打算走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