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尽忠语气藏了气噎声,“......老奴见老祖宗难得睡的安稳,特地吩咐旁的人莫去打扰,哪知道现在也还睡着......太医院判等人都候着,无人能说出个什么理儿,圣上刚才走,前头有要事,怕是今天得不出空闲来见您二位......”
韩祎眉头拧紧:“太医院可诊出什么。”
张尽忠摇头:“不曾......”
韩祎一向淡淡的神色,随他回应渐渐凝重。
平阳城隔得远,太皇太后病重,郁桃多少听了些风声,却不知病的如此严重。
钟公公回了话,也不再多言,一路安安静静顺着宫道和汉白玉石铺就的阶级往深处走,四下肃穆静谧。
直通一处高门宫苑外,高牌门匾上书长乐殿三字,守门的小太监敛声屏气开了门,入门便是阔大的石地场,院内东西两侧作拼廊,往后直抵后寝殿。
原本都是静着声,远远瞧见正殿里黑压压跪了一地白芷花衣衫纹的太医,皆是去了官帽,无一不战战兢兢。
郁桃眉头微拢,心里有些忐忑,虽她不知韩祎与宫里这位太皇太后亲近几何,但新婚便赶着召进宫中,约莫很有几分分量......
“怎么这么多人.....”她偏头去看韩祎,声音只有两人之间可闻。
到殿前阶级两三步,韩祎停下脚步,看了眼身侧故作镇定的人,道:“太医伏前看诊,不便进去添乱,便在此处叩拜,待皇祖母好转,再领臣妻跟前敬孝。”
张进忠眼珠子随院判身影绕转,浑浊间用力眨过好几回,最终喉间咽了咽,“老祖宗晨起说了好几回,叫老奴等着您的信儿,务必叫醒她,谁料得这事儿来的突然......”
他话说了一半闭了闭眼,没有多言,只是一刹失神,便吩咐周围宫婢拿了蒲团来。
蒲团铺在正殿前,二人遥遥向寝殿跪拜后并未立刻离去。
韩祎朝张尽忠道:“......若是有什么,到侯府门前知会一声。”
张尽忠颤颤点点头,手指向一方:“老奴赶在那头响之前。”
郁桃顺他的手看去,远处阁宇下一口井钟,凡是宫中尊贵之人陨,便会敲响,她心里跟着一拧,担心的看向韩祎。
他没什么神色,只是瞧着更冷了些,下颚紧绷的点了下头。
离去时,宫道已然点了灯,长乐殿外静的很。
张尽忠将二人送至殿门,低声吩咐先前的内侍引路。
二人相携着走远,张尽忠仍然愣愣瞧着那处,伫立在殿门前良久。
“张公公。”
听闻背后一道声,张尽忠目光尤然迟缓,转过头才看见御前总管郭阑就站在背后,更让人不可忽视其背后那道明黄色的身影。
“不知陛下在此处,老奴有罪。”他颤颤拜下。
当今圣上尊姓为李,单字‘明’,正四十。
他放眼望张尽忠先前所看方向,悠悠道:“那便是韩祎拒了吾儿要所娶之人?”
张尽忠伏地:“正是......”
李明收回目光,踏步往里,“倒是不怪他,终究是男人本性......”
说罢,他几声笑,散在风里:“朕倒是没想到......”
张尽忠惴惴抬起头,与郭阑碰了个眼神,两人具是不解。
第六十六章
京都的日头落得比平阳城要晚上许多, 看着日暮西斜近黄昏,天色却还大亮。
马车行经去时的路,拐进闫韩侯府后, 落车时郁桃问韩祎:“今日的晚膳……”
韩祎停了往书房去的步伐,道:“我平日的习惯没甚么喜恶, 让丫鬟去问七宿便是, 若你想吃什么用什么尽管吩咐下人采买, 西苑从前是母亲主事,此后全都交与你。 ”
他声音虽不大, 门廊一众下人却是听得清清楚楚,全部将头低下去三分, 无不俯首帖耳。
郁府上郑氏治家虽严, 下人还是有些活泼性子在, 只是将事情做好了做周全了, 不使旁的坏心思,气氛还算松乏, 闫涵家门风着实严谨。
夫家维护向着自己,郁桃当然高兴, 回院中捧着七宿送来的册子研究了一番。
许是闫涵家教养的严苛,韩家两兄妹看着娇贵, 实则并无什么挑剔, 只是韩祎不喜甜、重口。
七宿侯在外头凉亭里, 眼睛老老实实盯着脚下的木板。这屋里有了女主子就和从前不同,世子跟前伺候的几个小厮都被打发到了外院。
他站的久了,翘楚从屋里搬出小札和姑娘刚赏下来的糕点, 招呼他:“先坐着等, 喝点茶?咱们夫人没那么多规矩。”
七宿没客气, 从白瓷勾花的碟子拿起点心往嘴里送,狼吞虎咽道:“楚姑娘,您要不跟夫人提两句,世子日日歇在内院,咱们这些人进去不方便,不如在外头腾个空地儿,侧边开个门,咱们就从这头进去伺候世子,也不扰了夫人。”
他人长得奸头猾脑,说两句话还算中肯,翘楚想了会儿,点点头:“夫人正说呢,待晚上和世子商量了,就把旁边布置出来。”
七宿笑笑,闷头吃点心,等拾己捧着册子出来,他拱手喊了两声好姐姐劳烦,借花献佛把点心送到拾己跟前,一溜烟便跑了。
拾己哪里见过这样泼皮赖脸的人,被喊得一愣一愣的,捧着糕点站在原地。
翘楚笑的一口气没上来,骂:“世子爷这样稳重,下头人鬼精似的。”
大婚次日休沐,本该宴请同僚。韩祎一向不□□席之上的逢场作戏,下午开宴,酒过三巡衙门正好有急事,他多呆了片刻就离去,以闫韩家的门第和身份倒是无人敢说什么,只是当时宴席静下好几分,只剩琵琶弹着‘三更月,碧霄天,对星杳梦’。苏柯迁摇着扇子打圆场,和李敬然几人圆拢了气氛。
宴席分庭几势,太子太傅家长公子周围多是翰林院几位官宦子弟,另对坐着的便是后宫当宠贵妃的亲胞弟孙名义,眼看主宴人离去,他手中酒杯‘叮’一声响掷在桌上,倾洒半数,尔后面色不虞的推开拥维众人,大步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