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还有什么问题重要,那这个排第一。只要母亲真的快乐过,管他是哪来的男人,让她在枯萎之前再绽放一次,也算不枉此生。
“我觉得她是”,他不敢把话说的太满。
“那你快乐吗?”
孟笃安没想到她会这么问。沉默片刻之后,他深深点了点头——那个夏天在他看来,岂止是快乐,根本就是迷幻。他现在回想,还能感觉到扑面而来的鲜活热气,柳园路上斑驳树影下炽烈的日光,和每天通往柳园路的公车的嘈杂。
“那我呢?是你的一个执念吗?”她最终,还是把这个问题,放在了后面。
“我不敢说完全不是”,如果不是靠着一个执念的支撑,他未必会成为今天的他。
几乎捉奸在床,赵子尧气愤不假,但孟家长辈并没有为难孟笃安,只当他不懂事、被人迷惑,真正被污名、被排挤的,只有赵鹤笛。
他当时固然知道自己错了,可是年少气盛,始终觉得感情是无罪的。放下本就不易,他一位自己已经得到了惩罚,并不清楚这个错误的后果。
后来孟笃安渐渐放下了这段荒唐,读了大学,还谈了恋爱。
他和赵鹤笛再一次相见,是在其南山的赵家,赵一苇的婚前聚会。
“她很明显地枯萎了”,他叹了口气,“如果没见过她最好的时候,可能会觉得她到死都是美的”。
但是孟笃安知道,她眼中的光芒不复存在,笑容中也再没有那个夏天的炽热。
一个执念就此生根。
“我没能保护好我的父母,因为那时候我太小。但我本来可以保护好她的,我当时最好的办法,是再耐心一点、再克制一点,好好读书工作、在孟家熬出头。最多十年,我就会有资格坐在赵子尧面前,告诉他识相一点退出”。
可惜年少的孟笃安没有想到,也没有做到。他不是个能轻易放过自己的人,所以从那时起,成为孟家的家长、竭尽所能掌控更多人的命运,成为了他无法割舍的执念。
“你有没有想过,她可能根本不需要你的保护?”赵一如甚至觉得,赵鹤笛很可能都没有喜欢过他,他只是她报复赵子尧、顺带舒缓寂寞的一个工具。
“我也是后来才知道,她的心已经死了,轮不到我…”他顿了顿,抬头看向她,“再后来,我就看到了你”。
此语一出,如重锤敲开冰面,冰冷锐利的水花四溅,赵一如突然感到被一阵寒气包裹。
其南山聚会后,他拒绝了赵一蒙的靠近,很长一段时间内不再恋爱,实在难以自持,便在毘沙门偷偷放纵。那个娇小、丰满的女孩,赵一如曾经以为是自己的化身,现在想来,也不全是。
他在等待时机,以确保自己的下一次出击,一劳永逸。
“你什么时候开始计划我的事?”她拼命压抑着心跳。
“你高中的时候我见过你一次,那时候你更像你爸爸”,随着时间的推移,她身上赵鹤笛的影子越来越重,等到“东洲明珠”的视频出来,他一个人坐在办公室,画面定格了整个晚上。
这一次,他不是赤手空拳了。十多年过去,他勤勉、冷静、精确、老成,拥有了远超赵子尧的话语权,甚至有些时候,孟老爷子也奈何不了他的执拗。他准备了那么久,悉心观察,耐心克制,只为这一次万无一失。
“我想给自己一个家,我想拥有一个让我看到就会温暖的女人”,他知道现在说这些都是徒劳,但还是剖开内心为自己正名,“我越了解你,就越相信你是我想要的人。我知道你一个人也可以照顾好自己,你并不需要我,但我需要你。你不用做任何事,你只要留在我的生活里,让我再有机会保护一次所爱之人,我在这个世界上就不会孤单”。
“笃安…”她脱口而出他的名字,“你应该知道,你拥有不了我的…”
没有人可以拥有任何人,除非对方主动向你靠近。
“你要保护的也不是我…而是你自己”。
“我知道我知道”,他点了点头,“其实我们是很像的人,都一心要掌控自己的命运、为此不惜背弃他人,却又决不许他人染指自己的人生”。
“但你是比我好的人”,他看了看面色苍白的她,“当我们还有机会再面对时,你选择了放手,而我选择了强取”。
“不不”,赵一如的身体经历了几波情绪的震荡,现在已经显得十分疲惫,“大家手里的资源不一样罢了,你强取是因为你有这个机会”。
“如果真的要说,我觉得你是比我更好的人”,不论阶层,不论阅历,她不得不承认孟笃安比她出色的地方,“你敢强取,但也愿意敞开心扉信任。不像我,一边想接纳,又一边不断用破坏来考验”。
“其实也不能这么说,我没有那么信任”,孟笃安听了,也不过微微一笑,摆摆手,“否则,我就不会瞒你这么久了”。
他知道,一旦告诉她这些,她绝不可能再留下了。他也不是没有想过,知道这段往事的人,老的老,死的死,只要他再多熬几年,送走了孟老爷子,世上就没人掌握他的这个秘密,那她自然永远不会知道。
但是事已至此,还是告诉她,给她最后的解脱吧。
这场谈话,让他过往坦诚之上的重重掩盖被撕开,再多的笃定此刻也变得软弱。
但他还需要再坚硬片刻,接下来的话再难听,他也得说:
“还记得我们的婚前协议吗?”
赵一如点了点头。
“如果我们现在分居,你将得不到东野资本的任何股份”。
“好”。
“东野基金会的工作由笃宁接管,你在交接之后退出”。
“好”。
“因为我们没有孩子,你也不能享受孟家的房产和出行便利”。
“好”。
“你的星洲股份已经和我的绑定,你带不走的,每年的股息我会准时付给你”。
“好”。
“所有这一切,你可以去打官司,但基本没用,我得先提醒你”。
她继续机械地点头,突然又笑着加了一句,“都说散买卖不散交情,我们却是散交情不散买卖…”
孟笃安没有笑。
我们?以后不会再有“我们”了。
“另外…”他沿着桌子递给她一张名片,“柳园路24号我买下了,你可以去联系我的律师过户到你名下”。
婚前协议严防死守之下,短短一年不到的婚姻,这是他能给的很慷慨的补偿了。
赵一如看了看,把名片沿着桌子又推了回去。
“其实我觉得,你可能比我更需要它”,她说完看着他,久久没有眨眼。
那里是少年孟笃安成为一个男人的开始,属于她的柳园路24号过去了,属于他的部分,可能还没结束。
“我不需要这些”,她笑了笑,示意他尽管收回,“我的经济能力打理不了这样的房子”。
果然,这场谈话并不艰难。
孟笃安早有预感,她连这最后的扯皮都不会有,她在乎的,根本不是这些。
赵一如见他已无话可说,起身准备离开。
“一如”,他突然叫住她,仿佛再晚一步,她就再也听不见了。
“我可不可以,再看它一眼?”他指了指她手中的密封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