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宋显琛背对二人,轻声问,“走了?”
裁梅答道:“阿翕小娘子已回房更衣,您……没有……?”
宋显琛缓缓坐起身,褙子与中衣虽发皱,但穿得整整齐齐。
他耳根绯红,沉声道:“不得……外传。”
“是。”
二人摸不准他们俩算是怎么回事,也不便多问,遂为他梳妆打扮。
绾了简单发髻,穿上素色冬裙,黛眉浅染,宋显琛褪去先前的怆然,脸颊增添了两抹红晕。
“这样……是不是……很不好?”
他极少与下人沟通,现下是真拿不定主意。
平心而论,他确实喜欢阿翕,既有知己好友的亲切,又日益滋生了若即若离的男女之情。
成长至今,阿翕是唯一一位真正走入他内心的女子。
他无时无刻不想着,留她在身边。
可他现在是“长公主”!与她相识、相知、相处的身份为女子!他欺骗了她!
倘若被她发觉,这弱不禁风、多愁善感、对她百般依恋的“长公主”是男子,恐怕她会鄙弃、嫌恶、忿恨,并毫不犹豫离开他吧?
他不晓得女儿家的心思,迷惘之际,询问起贴身宫人的意见。
“奴婢不敢多舌,您贵为天子,自是由您说了算。”裁梅谨慎作答。
宋显琛对这模棱两可的回答颇为不满,正欲再问,忽听外头有人匆匆赶入。
“殿下!太后娘娘到了!”
宋显琛一惊,这才什么时辰?太后天没亮便出宫了?
他向纫竹使了个眼色,纫竹会意,快步往客房的方向跑去。
…………
“好孩子!这么冷的天!你身子单薄,何须出迎?咱们进去说话。”
太后裹着雪白狐裘,小心翼翼步下马车,一眼看到浑身素衣的爱子候立阶前,急忙上前,握紧他的双手。
宋显琛讶于母亲来得如此之快,但他言语不畅,复杂词句难以表达,万语千言,数尽化为窘然涩笑。
母子二人相携入内,屏退下人后,太后喝了口热茶,沉痛开口:“阿言为国捐躯,你们兄妹二人难过,老身很理解。但人死不能复生,晏晏那丫头感情用事也就算了,你身为真龙天子,万万不可因此荒废了政务学业。
“要知道,你俩幼时关系再好、再亲,他也只不过是臣子。不单单是他,阿承亦如是,是非曲直,你得弄个清楚明白。”
“是。”宋显琛垂眸。
太后又问了些山中之事,宋显琛分辨不清纫竹是否已把阿翕送走,心不在焉,唯唯诺诺。
谈论了两盏茶时分,太后本想留在此多住几日,但宋显琛似乎不大情愿,用简略言语,翻来覆去说她这两年咳嗽,山上阴冷,言下之意,竟不打算留她。
她花了将近两个时辰,不顾雪路危险前来探望他,无缘无故遇冷,心里很不好受。
但宋显琛病后性情古怪,连她这个当母亲的也得避着让着哄着,她终归不敢违逆他的意愿。
临别前,她只让宋显琛送至门口,制止他下台阶,柔声道:“过些时日,李太医便回京。想必你的毒很快就能尽除,打起精神,振作起来。
“至于,那个元医官……一则医术未精,二则知悉太多内情,三则不分轻重缓急,四则来历不明……”
她眉峰一凛,杀气涌现,丹唇压低了声音:“依老身看,怕是……不能留了。”
“这……”宋显琛大惊,免不了一哆嗦。
太后淡然一笑:“孩子,你是时候学着,改掉心慈手软的毛病了!”
她拍了拍呆若木鸡的儿子,由宫人搀着下了高阶,恋恋不舍地坐上马车,领一众侍卫沿蜿蜒山道而去。
宋显琛像是目送她下山,又像是发呆,并未注意院子角落里躲藏的灰裙女子,已冻得满脸赤红,犹自僵立在地,清澈的眼眸溢满愤懑与怒火。
第八十七章 ...
冰封千里,雪覆万山,如水墨画卷般宁静。
密林深处,沉重有力的马蹄声由远及近,打破静谧。
一小队人马逆风前行,狂奔马儿踢起积雪四散飞溅,偶尔透出两声婴儿啼哭。
为首正是定远侯霍都督的长女霍瑞庭、女婿朱磊,他们泪落成冰,轮流怀抱未满月的儿子,冒着严寒,赶赴蓟关百里外的营地。
营地之内,兵卒列阵,犬马噤声,气派森严而萧肃。
听闻女儿刚生产不到一个月便骑马赶来,正在营帐内议事的霍浩倡震惊不己,耐着性子交代诸事,匆忙扯过皮毛外披,快步行出。
众目睽睽之下,朱磊夫妇神情悲怆,紧抱孩子跪倒在雪里,呼出的白气于鼻头凝成了霜。
“你俩嫌事儿不够大?”霍浩倡面对跪地不起的女儿和女婿,脸上的关切之意退却后,怒容渐盛,“还把孩子抱来做什么?”
“父亲!一切都是我的错!”霍瑞庭泣道,“若非我不争气……阵痛三日都未能诞下孩儿……”
“不不不!岳父,是我的错!请您重新任命,我愿为前锋,誓为阿言报仇雪恨!”朱磊抢在妻子跟前,语气坚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