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里闭塞,布料来之不易,山里的东西也很少外流。姑娘们做出来的拼布布艺大多都是送给家人,或是缝在自个儿的嫁衣婚鞋上。布艺做得好的姑娘会被认为心灵手巧,适合娶回家当媳妇儿,布艺本身却是换不了钱的。
瞧了一眼独龙村下头日渐平坦的公路,叶棠转头就在薄薄的半透明信签纸上给陈菊画了些花样。
叶棠画的花样有些难,秋秀玲看的那叫一个一头雾水。可陈菊一看就明白叶棠脑海中的布艺构造,竟是笑着做起了叶棠画的花样。
而谁都没想到,日后陈菊竟凭着这一手拼布的技术,吸引了来自全世界的目光,并成了国家认定的非物质文化遗产的传承者。
第73章 慧女移山23
叶棠说自己开始学习高中课程的内容了, 这是实话。只是她自学的时间远比秋秀玲教她的时间要多得多,毕竟秋秀玲还有一整个独龙小学要管、要教。哪怕这三年里独龙小学又来了另外两位支教的女老师,秋秀玲要做的事也没少上多少——四年前第一批入学的孩子们渐渐展露出自己在学习方面的偏向与学习能力上的高低, 随着更小的孩子们逐年入学, 独龙小学已经不能再像过去那样不分班了。
班级一分,老师要做的事情也直接翻倍。身为学校创立者的秋秀玲不能再以单纯的教师身份站在讲台上,她还必须承担起作为学校校长的义务。
校长的义务是多方面的。对内,秋秀玲得去说服那些不愿让儿女上学、或是让儿女上了一段时间的学后就断定上学没用的山民们。对外, 秋秀玲得想办法保证课本、教辅、粉笔、教具等等物资能够到位。为了让物资能够到位, 秋秀玲又不得不去筹集资金。为了筹集资金,秋秀玲又得去和县领导、市领导、省领导, 乃至社会各界的爱心人士阐述独龙小学的来之不易,以及独龙小学存续下去能够带来的积极意义。
独龙村的人都很羡慕秋秀玲能够三天两头地往城里跑,却不知秋秀玲身上的担子与压力有多重。
叶棠是看着秋秀玲如何努力到现在的,她哪里会给秋秀玲多找麻烦?倒是秋秀玲每每看见叶棠一个人在啃高中的教科书,心里总是很过意不去, 觉得自己把出教学成绩的重担都压在了叶棠的肩头,还没能给叶棠提供一个好的学习环境。
每当秋秀玲在外面拉赞助碰壁, 被人骂骗钱骗子、大话精, 她的情绪都难免低落。可是想到叶棠学习的背影,想到独龙小学里那些开始学习后一点点爱上了学习的女孩子们……秋秀玲又能打起精神。
她不是为了自己在做这件事。她也不是为了感动谁而去做这件事。
她只是想给那些不愿意向命运低头的女孩儿们提供一个机会,一个可以改变自身命运的机会。
这天秋秀玲难得有时间休息, 便抱着木盆与陈菊一道去了山脚的洗衣潭。谁想就在秋秀玲与陈菊洗好衣服抱着盆回来的路上,涂红艳告诉了秋秀玲一个噩耗。
哐当!
秋秀玲手上的搪瓷盆应声落地,秋秀玲却是顾不得自己刚洗好的衣服尽数散落在地, 沾了泥灰。
“涂老师、你说的是真的?”
刚来独龙小学半年的涂红艳无疑是独龙小学里资历最浅的一位老师。这位老师此时皱着眉头,急得是满头大汗。
“是真的!您看这个!”
涂红艳说着从怀里拿出了一封退学申请书:“魏老师现在正拖着赵同学!秋老师您赶紧回学校里问一问她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吧!”
背上发凉、身上发虚, 秋秀玲气都喘不匀了。她想用最快地速度跑回独龙小学,一迈腿却发现自己脚软得像煮熟的面条,别说是跑了,就是走路都困难。
告诉自己“你要镇定”,抖着手接过那封退学申请书。打开看到信纸最下方“赵红花”三个字时,秋秀玲还是有种天崩地裂的感觉。
赵红花是除了叶棠以外成绩最好的学生。她既是村支书的侄女,也是独龙小学大班的班长。
学校里的男生皮起来老师都管不住,但赵红花这村支书的侄女开了口,学生们大多都会卖她这个面子。
四年的时间里,赵红花在成绩上一次也没赢过叶棠。可她不是个容易服输的性子,便是每回期中期末的成绩都被压在叶棠下头,她也没放弃过追赶叶棠、超越叶棠的想法。
再说赵红花与叶棠的成绩往往也就是两、三分的差距。她俩后头的第三、第四名的成绩可就差她们不止五分了。
私底下,赵红花和叶棠不说是相见恨晚、惺惺相惜,但两人出人意表地亲近,没事儿总凑一起复习刷题,时不时还相互考核对方基础。
可以说就是因为叶棠与赵红花如此坚定不移地学习者、较劲儿着,并且相信着学习能给她们带来更好的未来,独龙小学的大部分女生们才能以她们为榜样,坚持学习到现在。
然而,就是这样的赵红花,今天竟自己交上了一份退学申请书。
而她退学的理由不是别的,居然是要说她觉得读书没用,她要去嫁人生子了。
眼前一黑、膝盖一软,秋秀玲的身形不受控制地萎顿在地。她竟是当场晕厥过去。
就在秋秀玲的意识即将离她远去的那一刻,她仿佛看见赵红花离开学校后,独龙村的村民们也一个个地从独龙小学里带走了自家的闺女。
她看到自己熟悉的那一个个女孩走入黑暗之中,被黑暗模糊了面庞。那些女孩似乎失去了她们身为人的五官与身为人的名字,一个个变成了“谁家谁家的媳妇儿”、“哪个哪个孩子的母亲”……
“秋老师晕倒了?”
原本在做题的叶棠闻言连忙从屋中走了出来。
来敲叶棠门的涂红艳身后,妇人们正七手八脚地把秋秀玲搬回她的屋子,让她躺回了自己的床上。
叶棠三步并作两步,进了门先去妇女们寒暄一声,跟着便大致为秋秀玲检查了一番。
“……看来秋老师是操劳过度,又受了精神上的打击,这才一下子撑不住了。”
此时已经接近十一月了。纵使西南地区气候不算严苛,山区里也还是挺冷的。别看秋秀玲平时花起钱来好像大手大脚的,她的钱大多是为独龙小学的学生们而花。在穿衣打扮、铺笼帐盖方面,秋秀玲极为节省。
秋秀玲从城里带来的被子褥子、冬装用了差不多四年,都不如原来保暖了。秋秀玲平时睡觉也是穿着衣服睡的。这会儿就算秋秀玲的外套与长裤在她摔地上时沾了泥灰,叶棠也不敢给她脱了脏衣服,她担心秋秀玲身上忽热忽冷,这没病都给折腾出病来。
“幺妹儿,你还会看病呐?”
一妇人出声,叶棠这才回神。
山里人大多既封建又迷信。原主年纪小,学校里也不教医学常识。也因此叶棠平时从不暴露自己学过基础医学的事实。她也是对秋秀玲关心则乱,这才不小心暴露了自己还有分辨头疼脑热的本事。
好在妇人看着叶棠的目光不是怀疑、不是猜忌,而是略带崇拜:“读书真呢厉害!连看病都能学会!”
借驴下坡,叶棠笑道:“我不能算是会看病,我只是看了老师从城里带来的卫生手册。手册上面大概讲了一些常见病的症状还有预防,我觉得有用,就记下来了。”
叶棠这么谦虚,妇人对她的好感更甚。她还想与叶棠搭腔,不料涂红艳拉过叶棠,小声对她说:“春燕,其实还有件事……”
涂红艳知道叶棠和赵红花走得近、关系好,便把赵红花的事情告诉给了叶棠知道,希望叶棠能去劝劝赵红花。
可惜的是,当叶棠赶到独龙小学,赵红花早已经不在那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