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洞天抬头看他一眼,复又低下头去盯着炉火:“你来了。”
正好该是放最后一味药的时机,秦洞天把药称上的那把药扔进药罐中,他道:“正好,你从我这儿学了不少,来鉴一下这里有什么药材。”
最后的这味药开始冒出药性,与之前煎到半成的药材混在一起,从药罐里冒出的药味一下子就变了。
李肃低下头去,耐心地嗅闻,他道:“甘草,丹皮,芍药,白术,大枣,”
“嗯。”秦洞天点头,“还有呢?”
李肃:“黄苓与紫花地丁。”
李肃站直身子:“你这味药,药理相悖了。”
秦洞天:“哪里相悖了?”
“保胎还是去热,你总要选一样吧。”李肃声音阴沉。
秦洞天:“你也知道不好两全,说明她的身体根本就经不起折腾了。妇人生产临门一脚虽最为凶险,但其过程也不是万全万安的,吃的喝的、日常的生活安排,哪一样出了差错,根本等不到生就有可能一失两命。胎儿与母亲脐梗相连,血脉一体,牵一发而动全身。”
李肃的眉眼也阴沉了下来,他看向秦洞天,秦洞天能想像得到,李肃是什么样子,他虽不怕李肃,但也不想面对这份戾气。秦洞天眼不抬,只盯着药罐。
他以为李肃会拂袖而去,急于去确定什么,那样的话,他还有一句话嘱咐,医者父母心,他也不想那位娘子出事。
但李肃没有,他一直站在他身旁,动都没动一下,待秦洞天实在是不解抬眼去看他时,就见李肃盯着他问:“若是骗她呢?”
秦洞天不解:“什么意思?骗她什么?”
李肃:“可否在她睡梦中,把胎儿给她打了,然后以这个孩子吊着她,先把她的心病除了。”
秦洞天大惊道:“然后呢,待她身体大好时,发现肚子不见长,这时再告诉她,她根本没怀孕,是我为了医治好她的心病而骗她的。国公爷,您打的是这个主意?!”
李肃:“知我者,居士也。”
秦洞天呵笑一声道:“可惜啊,你这第一步就行不下去,你忘了我刚说的,别说睡梦中打胎了,就是她清醒着,身体也挨不住。想让人睡得连这样的事情都查觉不到,那得是多强的迷,。药才可,你不如直接掐死她来的痛快。”
秦洞天难得激动了起来:“当初我帮你配药丸给皇上,是知那东西吃了,只会产生中毒的假相,并不会真的要人性命,我早与你说过,不,我同老丞相也说过,恩情,我秦洞天是一定要报的,但也要按我的良心来。李肃,你把我弄到这里来,如果最后是想要她的命,不如现在就让我走。”
李肃的眼中何止是充满了戾气,那里已经漆黑一片,他不动如山,他不发怒,他语言平和,但他的内心已被烧灼了数遍,遍地焦土荒原。
李肃不言语了,他扭头就要走,身后秦洞又道:“我还得提醒你一句,她心腑不稳,经不得吓,胎儿月份虽小,但若此时滑落,以她现在的体况抗不抗得住都难说。”
李肃脚下一顿,这一顿就顿了好久,然后他慢慢地回过身来,走回药房中,慢慢地坐到了一把椅子上。
秦洞天不再理他,重新把目光放到了药罐上。看来李肃倒是把他的话听了进去,在他这里缓和情绪呢。
秦洞天道:“你坐一坐,一会儿这药成了,你正好给她端过去。”
就在李肃在药房冷静的时候,早在他迈进容静居时,腿脚一向利索的王路就抄近路跑回主屋禀报了。
在知道自己怀有身孕后,王承柔的精神就好多了,虽额头还是热,但一口药没吃,一滴血没放,她高热的状况自己就减轻了,这一点点热比起她得知自己怀孕前,着实要好上很多很多。
但王承柔心里一直都是玄着的,只要一想到秦洞天拒绝了她的请求,王承柔就不得安宁,哪怕能求得秦洞天晚一些告诉李肃,于她来说也是好的。
此刻听到王路来报,李肃来了,王承柔紧张地等了好一会儿也没见人,心里更凉了,这一定是去找秦洞天了。
王承柔摸了摸腹部,那里还什么都没有,不仅没有小肚子,还因她近些日子吃的太少,而平坦得很,若是躺下去,连平坦都做不到,整个腹部是凹下去的。
可是,就是这样的“贫瘠”上,正在孕育着希望,它照亮了王承柔灰掉的心冷掉的情,从此,她这一世有了新的意义。
王承柔把手从腹部移开,她对清香说:“我想吃软酥酪,还有红枣粥,焖肉也去做了一点来,要烂烂的,还有青菜,炒上一盘少油的,炒好后放一点点麻油。”
王承柔很少对吃指指点点,她并不好吃,从不管厨房做什么,也只在出了胡二娘的事后,她才关心起厨房的事来。
如今,王承柔觉得自己太瘦太弱了,这样的她别说保护孩子,就是与李肃去斗都是做不到的。王承柔后悔了,她不该任自己的心境把自己折腾成这个样子,差一点就害了她的孩子。
还好,一切还来得及,就算要过李肃那一关,她也要身体强健起来才能更好的应对。
清香自然是乐于见到王承柔这样的,但她说:“奴婢一会儿再去,今日肯定让您吃上,但我现在去心里不踏实,我不放心。”
清香是怕她去厨房的功夫,李肃会过来,若他有什么疯狂的举动,多一个人保护姑娘也好。
王承柔也明白她的意思,点了点头,正想下地去换身衣服,然后好好梳个头,不要再这样一脸病容,像是下一秒就要咽气的样子。可当她双脚刚踩到地上,正要站起来时,王承柔停了下来。
清香问:“怎么了?”
王承柔微微摇头,不,她不能这个时候梳妆打扮,拿定了主意后,她重新上了榻,把清香刚给她简单挽的一个发髻也拆散了,一头青丝垂了下来。
这还不算完,王承柔以手指往榻桌上的杯子里蘸了两下,然后用湿手缕了缕两边的头发,刚还看上去精神不错的人,一下子变得脆弱易碎起来。
王承柔重新躺了下来,虽然是最放松的姿势,但她浑身都在紧崩着,面上不显,内心却在严阵以待。
终于,屋门响起了动静,守在外面的清心道:“李大人,我们夫人睡了。”
李肃听她叫过好几次夫人了,前面几次没与她计较,但今天不行了。他道:“容静居现在还有夫人吗,哪来的夫人。”
清心改口道:“是娘子,娘子睡了。”
李肃:“睡了就叫醒她。”说着朝门踹了一脚,两扇门全部大开,李肃迈了进来。
王承柔一下子坐了起来,见李肃一手持碗走到榻前,二人面对面相视无语。
李肃的目光扫过她的脸,是又发热了吗,似出了很多虚汗的样子,她坐得很直,脖子梗着,上面的青筋清晰可见,削瘦的肩被包在白绸薄衣里,这屋里炭火烧得旺,倒是不担心她会被冻到。
两方的锁骨最是显眼,撑着的窝窝里都快能放水养鱼了。她很紧张,他看得出来,那双大眼睛死死地盯着他手中的白瓷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