绿灯,保姆车慢慢启动,继续往前开,沿街的绿化带虚晃着倒退。
沉韶补完妆,把镜子装回手包,坐在车上假寐,车走上高架桥开始提速,眼前的画面重迭,她有一瞬间的恍惚。
恍惚间,她看到一辆跑车在空旷的高速公路上疾驶,因为跑得太快,车尾卷出风,像一道橙红的闪电。
她记得那也是个夏天。
沉韶和殷北坐在后座,开车的是沉谙。他一手握方向盘,另一只手搁在敞篷的车门上,收音机放的是他刚刚得奖的那首歌,他们在空旷的高速路上荡来荡去,这首歌就这样跟着炸了一路,燃着风,燃着轰鸣的跑车,一路蹿行,畅通无阻。
这一年他们十七岁。匿名发了唱片,获奖,顶级乐评人发来邮件,邀请他们参加来年的格莱美现场,以创作者的身份。她和沉谙拥有一切。美貌,才华,金钱,社会地位。他们在庆功宴的夜里飙车疾行,把深夜的高速公路都灼得发红发热。
就这样撞上了那辆一家叁口的车。
母亲和小女孩当场死亡,沉谙把还有一口气的男人抱上车,男人被救了回来。
妻女死亡,那个男人不接受任何的补偿,一心想要沉谙偿命,但深夜的高速公路监控模糊,一方超速,另一方疲劳驾驶、突然转向,责任对半,沉家出钱出力,再加上沉谙尚未成年,只关了一夜就回了家。
后来沉韶每次回想,她都觉得,她和沉谙的人生停在了那个上半夜的庆功宴里,此后再没有往前挪动一步。
她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活到现在的,好像只是把眼睛睁开,她就坐在了这里。
那个男人实施自杀性报复,第二场车祸发生的时候,沉韶被沉谙抱在怀里,她失去爸爸,失去妈妈,失去哥哥正常的右手。
什么也没有了。
上半夜的庆功宴,他们一伙人在泳池里玩骰子,托盘被浪打得摇摆,不停有红酒混入泳池,骰子一掉,他们找不到,说要出去玩。
是殷北提议,要他们去飙车。
她和殷北在一起叁年,她爱他又恨他,耿耿于怀。
而昨天,在殷北爸爸和她二伯的录音里,她听到了那个秘密。
害死她爸妈,让她一无所有的人,是她委身叁年,也爱了叁年的人的爸爸。
保姆车停在了酒店门口。
沉韶走下车,看到旋转的玻璃门上映出的自己的模样,长腿摇摆,皮肤白得像瓷,空有美貌一无所有的时候,她不过是他殷北的情人,玩物,凭少年时的爱意和愧疚走到现在,往后的每一天,都将被他越爱越少。
她真的没什么能报复他的。
所以沉韶勾了勾唇,她扭腰往房间里走,坐在赵平身边。他灌她酒,她就喝,他摸她腰,她就把身体贴在他身上,在他身边娇滴滴地笑。
她一杯接一杯地喝,听桌上剧组的人调侃,几乎不接茬,自顾自笑笑,满心想的都是殷北在订婚宴以后找她,脱下她身上的衣服,看着她伤痕满布、带凌辱意味的身体时,露出的表情。
他会露出什么样的表情啊,沉韶只是一想,就激动得浑身颤抖,瞳孔在缩,兴奋得无法自抑。
自损一千,伤敌八百的烂招,真他妈恶心。沉韶笑。
但也真的……有用啊。
·
她不知道自己喝了多少杯了,去厕所吐过一次,从怀里掏出房卡,在十八楼挨个开始数房号,房门上的数字都是飘的。
她停在1808,把房卡贴在门禁上,嘀嗒一声,房门打开,总统套房里男人在隔间打电话。玄关视野不好,她没能立刻跟他打上照面。沉韶的头很晕。
她关上房门,也没直奔主题,先去了一趟厕所,蹲下来又吐了一会儿。
她吐完,漱口,洗了把脸,对着镜子把妆卸了。冷水降下燥意,她对着镜子看了看,里头的女孩还跟十八岁一样,青春清纯,带着个黑色的choker,眉眼上挑,又很欲。
沉韶扯起嘴角笑了笑。
她把手包放在洗漱台,拿出一个透明的药盒,是些助兴的小玩意,说是春药,但药效她不清楚,只要能出点水就好,她不希望太痛苦。她需要的是看起来痛苦。
沉韶捧了把冷水喝下,她又等了一会儿,等到药效混着酒精开始起作用,她才推开厕所的隔门出去,看到沙发上男人的背影。
重影迭在一起,衬衫的颜色似乎比在酒席上的要浅上一些。沉韶有种奇怪的预感。
果然,半秒后,闻声的男人起身,转头,沉韶立在原地。
她在他朝她走来时慢吞吞想好说辞,“不好意思,程老师,我走错房间了。”
来人是程厉。
沉韶说完转身往房门口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