立后乃国事,阁老们的劝诫,归根到底是为了江山社稷,古往今来,倒也曾有位皇帝只守着皇后一人,宫里没有妃嫔,反倒少了外戚干政的可能,于社稷是好事。
李阁老没再劝诫,那些想让女儿入宫的还想再劝劝,才刚起个话头,就对上了沈翌冷厉的目光,沈翌执政后,虽将政事处理得有条不紊,却不像先皇温和有礼,反而铁血手腕,这些人顿时吓出一身冷汗来,再不敢吭声。
太皇太后和刘婉晴很快便得知了此事,刘婉晴脸色不由一白,死死掐住了掌心。
赵公公得知此事时也很惊讶,根本没料到皇上竟当真不肯立后。
他脑海中又浮现出皇上驾崩前,叮嘱他的话,“孝期过后,若太子不肯选秀立后,你可前去试探一番,看他心中是否还惦记陆家那丫头,若还惦记,你就派人去查探一番,假如陆莹仍未婚配,你可告诉他陆莹尚且活着。”
当时赵公公只觉得不现实,待他成了天子,又怎会不立后,岂料,先帝竟料事如神。
第57章 恶果
天并未放晴, 沉得能滴出水来,巍峨的宫殿仍被大雪笼罩着,小太监们抱着扫帚,勤勤恳恳扫了许久, 才将路上的雪, 彻底清扫到两旁。
下了早朝后,沈翌便去了御书房, 他坐下后, 对宋公公道:“你亲自去崇仁殿走一趟,将养在崇仁殿的小皇子带到乾清宫,赐名沈泽, 即日起养在乾清宫, 日后他便是大晋的二皇子,太后若再派人过来, 不必理会,无需将他抱去。”
这个孩子是宋公公亲自从宫外抱来的,唯有他最清楚他的真实身份,他有些惊讶,“他一个弃婴, 生母乃出身卑贱的舞姬, 以卖笑为生,饶是以命相逼,他父亲也不肯认他。给他一口饭吃,已是圣上仁慈,这般身份哪里堪当皇子?”
沈翌蹙眉, 脑海中又浮现出陆莹那句质问, “若是高门贵女嫁入东宫, 会受如此折辱吗?
他沉声道:“人本无高低贵贱之分,稚子何其无辜?”
宋公公一向疼爱安安,自然不希望,他多出个竞争者,他讷讷道:“万一日后他生出不轨之心,对太子不利……”
“他若当真狼子野心,朕自不会留他,安安需要玩伴,也需要竞争者,古人有云:陈力就列,能者上、平者让,庸者下。唯有存在对手,安安方能时刻保持警醒,朕心意已决,将他带来吧。”
宋公公只得退了下去。
他刚退下没多久,侍卫就进来通报说,赵公公求见。
赵公公是先帝身边的老人,如今一直在安安身边伺候,这三年,他还是首次前来求见,沈翌道:“让他进来。”
赵公公进来后,就跪在了地上,道:“陛下乃天子,须心系黎民百姓,维持天下太平,四海归一是您的职责,繁衍子嗣,守住祖宗基业也是您的责任,若先帝在世,定然会劝您,居安思危,谋定而后动,老奴斗胆替先皇劝皇上一番,望皇上以江山社稷为重,尽快立后。”
沈翌道:“赵公公不必再劝,朕一言九鼎,不可能朝令夕改,此生都不会立后,朕在位期间,会不负父皇所托,也会选出优秀的继承者,您大可放心。”
赵公公抬起头,直视着圣颜,问道:“皇上是为了皇后才甘愿空置后宫吗?”
沈翌性格冷漠,一贯沉默寡言,根本没人敢跟他谈论私事,旁人也不曾在他面前提起陆莹,听到“皇后”两字时,沈翌有片刻的失神。
是为了她吗?
连他自己都不知道答案,他本就厌恶女子的靠近,从一开始就没想过成亲,十六岁那年,甚至同皇上说过,若让他当皇帝,他会从宗亲中选出优秀的继承者,不会成亲,也不会要孩子。
陆莹却以一种匪夷所思的方式闯入了他的生活,不仅给他生下了安安,还令他难以自控地为她动情,在认定她心思深沉的情况下,他都甘愿放下骄傲,与她携手共度一生。
直到她死,才得知她的心意。
是不是为了她,又能怎样?她飞蛾扑火一般,献祭着自己,他却以为她满心算计,他夜以继日的冷漠以待,终究击垮了她。
她已经被他弄丢了。
这个认知,让沈翌一颗心密密麻麻疼了起来,与无数个从梦魇中惊醒的夜晚一样,只觉得心口疼得喘不过气。
他喉咙发紧,难以呼吸,半晌才哑声道:“退下。”
他一贯冷静从容,好似什么事,都无法打败他,先皇和陆莹走后,他仅有三日不吃不喝,很快就振作了起来,处理政务,操办丧事,照顾安安,每一件事都处理得井然有序。
睿王不服他的登基,屡次找事时,也被他完美解决了下来,处罚结果既捏住了睿王的命脉,令睿王投鼠忌器,也顾及了手足亲情,哪怕他手腕强硬,大臣们也不得不赞他一句。
他太过强大,像一个不知疲倦,永不会倒下的神明,从未在任何人面前露出脆弱的一面,他刚登基时,许多事都等着他处理,却还是一手带大了安安,每次安安半夜哭啼时,他都会将他抱在怀中,笨拙地轻哄,哪怕熬得双眼猩红,也从未有过不耐。
赵公公一直以为,他对安安这般宠爱,是因为膝下只有安安,直到这一刻,在他脸上瞧见悲痛之色时,他方明白,他对安安的疼宠与包容,与太子妃也有一定关系。
他没有再试探,默默退了下去。
赵公公回到乾清宫主殿时,殿内多了一个小男娃,安安瞧见这小孩时,心中很是欢喜,他醒来时,没瞧见他,还以为父皇忘记了此事,正想去催促一下,这小孩就被送了过来。
他心中美滋滋的,却又很紧张,只一味盯着这小孩。
这小孩比他还紧张,他被养在崇仁殿,除了奶娘,身边只有侍卫,见过的人屈指可数,平日也没什么人跟他玩,他孤寂又胆小,对上安安明亮的双眸时,他紧张地攥紧了衣袖。
宋公公含笑对他道:“你是二皇子,圣上赐名沈泽,这个是你的兄长,刚被立为太子,见到太子,理该行礼,唤声皇兄。”
沈泽有些茫然,他并不懂什么是太子,三岁大的小孩,在没人教导的情况下,恍若一张白纸,他知道太皇太后唤他佑儿,他紧张又好奇,怯生生喊了声皇兄。
见他如此忐忑,安安心中那点紧张散了大半,他拉住了沈泽的小手,落落大方介绍道:“我乃大晋太子,大名沈佑,亲近之人都叫我安安,你有乳名吗?”
沈泽不知道什么是乳名,两只小手局促地缠在了一起,听到他名中也有佑,隐隐有些高兴。
宋公公道:“他没有乳名,太皇太后之前曾唤过他佑儿,这并非他的乳名,不然太子为他起个乳名?”
安安听父皇提起过太皇太后,她老人家身体不适,一直养在慈宁宫,安安没有见过她,他一直待在乾清宫,连外祖父外祖母等人一年也只见一次,安安习惯了这样的生活,也没觉得不见面有何不对,听到面前这小孩见过太皇太后,他方有些惊讶。
这种惊讶很快就消散了,毕竟面前这小孩,也不曾见过他和父皇,父皇昨晚还说他并非他的弟弟,今日他就成了小皇子,可见缘分之奇妙。
三岁半的小屁孩,仗着一点学识,充起了小大人,“那皇兄给你赐个乳名?”
小孩最渴望的就是有人陪,沈泽一个人孤寂惯了,本就喜欢有人跟他说话,安安又生得冰雕玉琢似的,好似会发光一般,好看得不行,他当即就点了头。
安安只觉得责任重大,拉着他翻开了书籍,想给他选个好听的,他喃喃念了起来,“人之初,初初?不成不成!”
他翻了一页又一页,很快就将三字经翻完了,沈泽一脸崇拜地望着他,小嘴也张大些,这上面的字,他一个都不认识,在他眼中跟鬼画符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