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公主没喝,只端着茶杯暖了暖通红的手,她神情感激,眼眶泛红,紧张地握着杯子,模样有些局促。
莎草和木槿不动声色守在陆莹床前,虽没什么存在感,却一直悄悄留意着她,唯恐她有什么异常。
陆莹待她平静下来,才道:“不知公主前来所为何事?”
二公主握紧了手中的杯子,她抿了抿唇,才有些局促地开口,“我想请皇嫂帮我一个忙,我母妃绝不可能碰巫蛊之术,她十六岁就入了宫,陪伴父皇近二十年,绝不可能诅咒父皇。”
她说完,就将白玉杯放在了一侧的书案上,直接跪了下来,陆莹心中一惊。莎草反应最快,替主子赶忙扶住了她,没让她双膝真正落地。
陆莹柔声道:“公主金枝玉叶,岂可朝我下跪?有什么话坐着说就行。”
莎草将她扶到了板凳上。
二公主语气哽咽,恳求道:“求皇嫂与太子哥哥说说情,他能力出众,父皇也最看重他,只要他肯帮忙,母妃才有机会由危转安,皇嫂若肯向太子哥哥求求情,不管成不成,雯儿都甘愿将手中全部财产尽数送给皇嫂,日后但凡有我能帮得上忙的地方,我一定竭尽全力。”
陆莹万没料到,她找自己竟为了这事。历来后宫不可干政,又岂能去找太子求情?
她温声道:“你母妃有恩于我,若是旁的忙,无需公主开口,我定竭力相助,巫蛊一事证据确凿,圣上也已下圣旨,又岂是太子能干涉的?公主慎言。”
二公主眼眶泛红,泪珠儿扑簌簌掉了下来,“可我母妃真的是冤枉的,她绝不会做这种事,皇祖母不肯见我,父皇和太子哥哥也不肯听我提起此事,我实在没法子了,才求到你这里。”
她说着说着,就抽泣起来,肩膀一抖一抖的。
陆莹有些于心不忍,拿出一侧的帕子递给了木槿,木槿将帕子递给了二公主。
皇上没有立马行刑,实则是出于多方考虑,陆莹柔声提点道:“公主莫哭,事情未必没有转圜的余地。”
二公主逐渐止住了泪。
陆莹其实已瞧了出来,皇上是有意为太子铺路,多年以来,皇上一直在费心维持后宫的平衡,淑妃和贵妃再加一个皇后娘娘,恰形成三足鼎立之势,如今皇后被禁足,淑妃和贵妃自然不可能风光太久。
将淑妃和贵妃关押起来其实与陆莹腹中的孩子,也有一部分关系,睿王和三皇子的羽翼已被折,若是他们肯安分,淑妃和贵妃未必会被斩首,端看他们如何表现。
陆莹不敢揣摩圣意,只宽慰道:“娘娘吉人自有天相,说不准可度过此劫,望公主保重身体,勿要忧思过重。”
她温柔可亲,粉黛未施的脸上是真诚的关切。二公主不由一怔,她吸了吸鼻子,情绪逐渐稳定了下来。
来之前宫女一再劝她,让她莫要过来,毕竟太子与她兄长本是敌对关系,太子妃和太子自然不可能帮她,说不准还没什么好脸色,自打母妃被关后,落井下石的不在少数,她却坚持来了东宫。
她笑了笑,“母妃被抓起来时曾让我与你交好,我起初不明白她为何如此,现在懂了,皇嫂温柔娴淑,和蔼可亲,是可交之人。”
室内众人都清楚,贵妃有此交代,不过是想让她与陆莹交好,比起陆莹的人品,贵妃更看重的肯定是她的太子妃之位。
二公主却如此称赞,也不知是真不懂,还是大智若愚。莎草不着痕迹地看了她一眼。
二公主提出告辞时,陆莹让莎草亲自送了她一程。
大雪下了几个时辰才堪堪停下,好在暮色尚未四合,宫女和小太监皆行动了起来,很快便清理出一条道路。
今个是大年三十,慈宁宫按惯例摆了宫宴,今日的宫宴仅有皇上、品阶高的妃嫔、皇子、公主等人参与,因皇后被禁足,淑妃和贵妃被抓,几个皇子公主都面带忧色。
妃嫔们也都老老实实的,都低眉垂眼坐着,甚至没人敢主动开口说话,室内唯有太后与太子的问答声。
有几个妃嫔不由悄悄打量了太子一眼,他端坐在太后身侧,面容冷淡,再疏离不过,她们又不由想起了那些传言,众人皆道太后与太子一直不和,当年正是太后的疏忽,才害先后惨死,也不知传闻是真是假。
不管真假,她们都见识过太子的手段,绝不敢开罪与他 ,他瞧着冷淡疏离,犹如谪仙一般,实则手腕强硬。
前年东宫属臣生事,说他有不轨之心,他十分强势地将人抓了起来,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清洗了罪名,矛头直指三皇子的外祖父,正是那一年才逼得老爷子不得不辞官归隐。
皇上到来时,殿内气氛也异常压抑,二公主眼眶发红,端坐在一隅,瞧着安安静静的,没再像往日一样四处围堵皇上,瞧见他就哭着求情。
皇上淡淡瞥了她一眼,就收回了目光,伸手扶住了太后,亲自将太后扶到了主位。
众人都落座后,皇上才瞥向太子,“太子妃与你完婚后,始终贤良淑德,孝悌忠信,如今她又身怀龙孙,为养胎,无法参加宫宴,一人待在宫中举目无亲,难免孤苦,你回去陪她一道用膳吧。”
太子起身谢恩,旋即离开了慈宁宫。
宜春宫内,莎草已将晚膳端了过来,低声道:“太子妃多少用些吧。”
陆莹实在没胃口,低声道:“再晚会儿吧。”
木槿多少有些心疼自家小姐,大过年的,旁人都与亲人齐聚一堂,阖家欢乐,唯独她远离至亲,夫君也不体贴,哪个孕妇像她这般凄惨?
她终究不敢说太子的不是,沉默了半晌,忍不住嘟囔道:“小姐向来聪慧,与人相处时总游刃有余,分寸拿捏的极好,除了老太太心怀偏见,旁人哪个不喜欢您?怎么与太子相处时如此懈怠?您若使出您的本领,只怕早已拿下太子,大过年的也不至于如此凄凉。”
她陪伴陆莹多年,两人算一同长大,情分非比寻常,她说话也大胆许多。
夜色浓如墨,外面刮着风,室内主仆三人并不知道太子来了宜春宫,毕竟太子有令,旁人不得进入宜春宫一步。
她们根本没想到本该参加宫宴的人,会出现在这里。
陆莹并不想在他身上使任何手段,伏小做低也好,欲擒故纵也罢,这般讨来的欢心,又哪里能持续?她虽爱慕他,却有自己的坚持,只想以真心换真心,若是换不来不要也罢。
怕木槿和莎草担心她,她笑了笑,哄骗道:“你们真当太子好糊弄不成?他心思重,人也睿智,我要想讨他欢心,只能徐徐图之,切不可急躁,他不来,咱们倒也清净。”
昨晚的梦,令沈翌心有余悸,他本不想见她,皇上的话却令他有些触动,她有孕在身,形单影只,确实可怜,他终究还是压下烦躁,一步步来了宜春宫,谁料尚未进去,就听到这番话。
沈翌眸中闪过一抹讽刺,转身就离开了宜春宫。
这一晚,陆莹睡得并不踏实,总是梦到小时候的事,有母亲给她扎耳洞的情形,也有姐姐出嫁时的情形。
她至今记得姐姐温柔的怀抱,姐姐还曾捏着她的小脸,打趣道:“我们阿莹生得这般美,性子也这般好,日后也定然能嫁个如意郎君。”
陆莹醒来时,天边仍黑漆漆的,她没再睡着,根本不曾料到,有朝一日会这般想家,不论再想念,也有家回不去。
大年初一,宫里的奴才虽然需要当值,却能领到一笔额外的赏钱,每个奴才都有份,莎草和木槿连同两位妈妈也不例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