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气得狠了, 嘴上也没了遮拦。白玉破在赵夫人腿边,险些被弄伤的人却是赶忙站起,一把拉住了仿佛气到要背过身去的女儿,急声道:“娘娘这是说的什么胡话,当年为母怀胎十月, 在鬼门关前走上一遭才得了你, 哪有什么唤不唤错的。”
赵家夫人先是下意识地将目光从空无一人的大殿上扫过,然后方才俯过身, 用压得极低的声线把昨夜听来的那些话一字一句重述下来。
随着她话音渐落,荣妃眸中的震惊之色慢慢褪去, 取而代之的却是难以晕开的不解。
她皱着眉,哑然言道:“便非这样不可吗?”
就不能直接把她推上那个位子?
望着尤不死心的荣妃, 已经掂量清楚利弊的赵夫人轻拍了下她的手背,叹了口气, 发问道:“就算你父亲在前朝使力, 让人奏请了娘娘为后, 可娘娘觉得, 今上就当真会依谏立您为后吗?”
“若说皇子, 淑贤几妃膝下亦是有子的, 单凭圣上的宠爱,娘娘可有把握定然能越过她们去?大殿下这些年频繁领差出京,娘娘又是否能确保,禄儿在圣上跟前的位置能压过他兄长一头?”
荣妃不说话了。
见此,妇人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她叹息着小幅度地摇了摇头,又伸出手,将其平静下来的人重新按回椅上,缓缓言说:“娘娘自小性子就急,你阿父他便是知你脾性,方叫我借老夫人病重为由来见你一面,好将其中关窍告知于娘娘,免得到时娘娘从旁听了什么风声,一时情急,坏了大计。”
荣妃的手一点点攥紧,上头的护甲嵌进木里,倒是有些发疼,“废后再立,果真可行吗?”“姜家...”
她念着这个姜字,心里总有几分说不出的意味来。
赵夫人对此问倒显得坦然了:“倘若换做之前,你父亲还有几分顾虑,可三日前豫州八百里加急传入京城,娘娘在宫中或许也有所闻——”
“姜氏二子遇险坠崖,至今未有所踪...”殿内宫娥皆被屏退,她避开旁边杯盏的碎片,压低的声线里是摊在明面上的算计。
“你父曾留人于豫州,此事为真。那崖高险,姜氏子绝无活路。”
“今上已多年未曾有子,再过几载姜淮致仕,一无父兄所倚,二无子嗣傍身,这后位那姜氏女又如何坐的稳?废后只在朝夕。”
他们那一支,已是彻底废了。妇人心道。
“子嗣,”荣妃神色颤了颤,她垂眸看了眼自己平坦的小腹,嘴唇轻翕:“若是他想,哪怕姜氏女无法育子,也...”
不知因何缘故,荣妃的声音轻极了,仿佛只有唇瓣在动,却无甚声音。只迷迷糊糊听到了子嗣二字的赵夫人愣了愣,出言问道:“娘娘在说什么?”
女子飘忽的思绪骤然一拢,她松开手,不自觉驳了句:“没什么。”
可当讲明一切的赵夫人将将要离宫之际,那似乎已经有所明悟了的人突然又伸手挟住了她,没头没尾地问了句:
“父亲拥立为后的...就只能是姜氏?”哪怕是别家呢,姓钱姓孙姓李都好。
荣妃不知怎的,眼前突然又出现了当年那结满霜雪的冰池,以及那个...
坐在她殿中,毫发未伤的少女。
赵夫人一怔,只以为她还在惦记着眼下的凤位,皱了皱眉:“娘娘糊涂!”
“贤妃此计颇深,若是叫她继续筹谋下去,指不定惹出什么乱子来,到那时娘娘在后宫孤立无援,便是失了先机。可若借力打力,一旦成功立后,贤妃谋算落空不说,日后万一圣上清算起来,这火也烧不到娘娘头上。再者...”
“姜卓卿两人遇险身陨,圣上定会做出些许弥补。如若叫大皇子娶了姜淮之女,这好处必是落在萧祈头上,”她顿了顿,才压低声继续言曰:“但只要姜家女儿进宫为后,这点补偿尽消也就罢了,贤妃更是再无有力的姻亲可寻。”
待话音落下,已然走到门处的妇人陡侧过身,抓住自家女儿的手,言辞恳切:
“后位悬置多年,假使此次吉星一事被压下去,娘娘往后若再想有机会触上那个位子,怕是...难于登天。”
荣妃被握住的手倏地一紧,她深吸口气,终是应了声:“母亲放心,这些我都知晓了。”
见她应下,废了诸多口舌的赵夫人总算放心下来。殿内寂静无声,她拍了拍人的手背,笑着宽慰道:
“你父费尽心血,就是为了能让娘娘登上后位,如今部署已成,娘娘只需再耐心等上一阵便好。”
“继后之子,那也是名正言顺的嫡子。”
紧紧阖闭的宫门大开,被尽数挡在檐外的日光悄然而落,照亮了人眸中那晕不开的野妄。
*
这日天光刚晓,如常般上朝的尚书大人将油纸包里的最后一口软烂醇香的肉夹馍吃下,又整了整仪容,这才不急不缓地走到掖门外属于自己的位置站好。
待钟鼓司的宦官在城楼上敲响第三声鼓时,便是他们入宫之时了。
眼下未入宫门,倒也不必那么敛色屏气、谨小慎微,细微的说话声也是有的。
不过此时的姜大人感到了一点点的不对劲。
这点不对劲表现在...
姜淮稍稍抬眼往后看了看,又不期然地与右后方的视线撞了个正着。
在对上他的目光后,那身着浅紫官服的人立马垂下了头。
并非是他右后方有哪里不对,也不是对方这个人有哪里反常,更不是因为那人窃窃私语得好好的、却又突然噤声的缘故,而是...
他前后左右,四面八方,表现几乎如出一辙。
小小环视了一圈的尚书大人狐疑地低下头,打量了眼自己身上这身官服。
难不成他刚刚不小心蹭了点汤汁上去?
还是说这气味过于浓烈了?
可他们也不是第一次闻了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