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拍,宁又青忽然觉出不对。程素问看起来瘦,身躯却是结实的。而眼前的“程素问”被她一巴掌拍在肩上,衣料竟微微塌陷下去,抽手后很快恢复如常。宁又青细细揣度那份手感,竟有些像棉花?
“程素问”挑眉时眉毛的角度和往日分无二致:“师父重新封印了魔胎,虽然它有时还会暴动,但不妨事。我先回来看看你,这几日在宫中可拘束?陛下可有为难你?”
宁又青巧笑嫣然,目光却在“程素问”脸上来回逡巡:“我没事,陛下待我——很好,还教了我许多事。”
话犹未了,宁又青闪电般出手,掐显形诀后捏住“程素问”的脸往旁边狠狠一扯。燕月生不防,险些惊呼出女声。好在她控制住了自己:“什么时候染上的怪毛病,这也是陛下教你的?”
宁又青没看出不对,只得悻悻放下手:“恶作剧而已,师兄何必在意。”
正在此时,一位满脸惊慌的宫女从二人身后疾奔而过。她看见程素问,眼睛骤然一亮:“国师回来了!请国师随我来,太后有请!”
燕月生借机想要脱身,宁又青反应也不慢,翻手便要去抓“程素问”的胳膊。但燕月生动作更快,从宁又青手中顺利抽出袖子后随宫人离去。只仓皇一眼,宁又青无意间瞥见“程素问”翻卷的衣袍之下,竟是一件五彩斑斓的女裙!
“……这绝对不可能是四师兄!”
太皇太后年前病重,不完全是姜佚君的谎言。太医院原以为熬过冬便会好些。然而眼看春日将至,太后的身子却渐渐虚亏下去,一月中倒有一多半时间昏迷不醒,眼看今日情况急转而下,宫女忙着去叫太医,没想到半路抓到一个精通岐黄的程素问。
顶着“程素问”面容的燕月生被宫人簇拥到床前,宫女掀起帐子请他为太后看诊。室内檀香极重,压住了将死之人的腐败气息。太后合目睡着,脸已经半青黑了。燕月生完全不通医术,眼下也只得打肿脸充胖子。她装模作样为太后把了一会脉,又掀开这位姑奶奶的眼皮看了看,太后的瞳孔已然开始涣散。
“太后已经数日水米不进,宫中太医都说太后娘娘大限将至。”宫里乌压压跪了一地宫女,“还请国师救救太后!”
燕月生以前来太后宫里侍疾,从来没被这么跪过。她正寻思着要怎么脱身,屋外忽然响起太监尖利的通传声:“皇上驾到!”
第53章 、逢场作戏
几乎在听到姜佚君呼吸声的同一瞬, 燕月生浑身汗毛奓起,下意识去衣袖中摸匕首。待摸了个空后,燕月生才想起, 父亲送给她的短刀已经被黄朝暮夺走了。
姜佚君刚迈入门中, 便看见一地满面泪痕的宫女。他心中一突,知道太皇太后情况不好, 匆忙赶入内室。青年国师正坐在太后床边,手脚轻柔地为太后掖被子。
这个动作很眼熟,姜佚君恍惚看见了表妹燕月生。然而青年抬起头, 却是程素问的模样。姜佚君晃了晃头, 将幻象从脑海中赶出去:“国师总算回来了。皇祖母现下如何?可还能救?”
燕月生目光从薛稚等侍卫身上一扫而过, 心中估量着此时下手能有几成把握, 不无遗憾地发现几乎为零:“我很抱歉。但太后旧疾缠身已非一日, 如今……”
她故意没把话说完, 语气十分遗憾。这份遗憾货真价实, 姜佚君以为程素问是在惋惜他不能救下太后, 没有多想。燕月生起身给姜佚君让出位置, 姜佚君坐在床边握着太皇太后的手,神情难掩痛苦。燕月生冷眼旁观,只觉心头大快,恨不得姜佚君再痛一些,和太后黄泉路上作伴才好。
“疼,疼……”昏迷的太皇太后梦呓。
“皇祖母, 朕来了,”姜佚君紧紧握着太后的手, “你睁开眼睛看看孙儿。”
太皇太后浑浊的眼睛已经无法聚焦, 她好像认出了姜佚君, 又好像没有:“我的儿,你儿子杀了你弟弟,你知不知道?”
太后气若游丝,这话没多少人听见,姜佚君却听清了。他动作凝固一瞬,握着太后的手也僵硬了。燕月生站成一具木雕,脸上没有多余表情。
太皇太后姓燕,是燕霁云的亲姑姑,燕月生的姑奶奶。为了母族满门荣耀,太皇太后常叫燕月生进宫玩,便于燕月生和姜佚君培养感情。她希望燕月生能成为燕家第二位皇后,光耀燕家门楣。没想到姜佚君反手屠了燕霁云满门,燕家血脉由此断绝。
“皇祖母,是摄政王谋反,朕才杀了他的。”姜佚君反反复复地说,仿佛谎言说一百遍便能成为真实,“你不能向父皇告状,对我来说太不公平。”
语气竟有几分委屈。燕月生忍着恶心提醒他:“太后此时应是回光返照,还能再撑些时候。陛下忧思太过,哭声反而要叫太后不得安宁。”
姜佚君如梦初醒,回头怒视乌压压跪了一地的宫女:“参汤在哪里?”
太皇太后贴身宫女哭得眼睛肿成桃子,捧了一小碗参汤上前,姜佚君接过手。燕月生扶起太后上半身,看姜佚君一口一口地为太后喂参汤。太后喝了小半碗,又昏昏沉沉睡去。燕月生扶太后睡下,姜佚君将碗搁在托盘上,自有宫女捧下去。整个过程寂然无声。随后姜佚君出了内室,燕月生跟出来,薛稚等禁军不远不近地站在檐下。
姜佚君满腹气闷,站在树下出了一回神,忽然道:“国师此番去九龙寺封印魔胎,一路可还顺利?”
燕月生谨慎地措辞:“遇到些麻烦,不过已经解决了,算不得十分棘手。”
“国师出马,自然无往不利。可朕没了国师的帮助,这个月来处处掣肘。林图南前几日上了奏折,问燕霁云已死,朕究竟属意谁去镇守西北。怎么,他有西南六万兵权还不满足,还看上了西北的军权吗?”
“我想,林大将军应该不是这个意思。”燕月生不咸不淡地劝几句。
“他不是这个意思,还能是什么?”姜佚君骤然回身看向燕月生,“他从前和燕霁云一直不对付,朕才饶了他一命,没有将他从前做的恶事一同清算。现在他倒以为朕对他有所忌惮,渐渐得意过了头,忘记谁是君谁是臣了!”
“陛下息怒。大将军日后会想明白陛下一番苦心的。”
姜佚君冷静下来:“前段时间西南斥候送了消息回来,说是一月间在明夷宗附近发现了燕月生的踪迹,国师以为如何?”
燕月生眼皮一跳:“竟有这种事?”
“国师难道不知道?明夷宗二长老丁义山是先燕王妃的叔叔。朕早就料到,燕月生离了京城无处可去,一定会去投奔明夷宗。”姜佚君忽然转身向燕月生行礼,“若没了天机阁相助,皇室断断没有力量与明夷宗敌对,还请先生助我!”
燕月生坦然受了姜佚君的礼:“陛下请起。素问此番去九龙寺,恰好从西南路过,听九龙寺方丈说起一事。原来在素问到九龙寺前,另有一少年女子去九龙寺进香,求慧空方丈为她前途卜算一卦。那女子长了一头卷发,眉心有一颗红色小痣。陛下听着可觉熟悉?”
“燕月生,一定是她!她在哪里?”
“这个,素问也不知道。”燕月生慢悠悠地说,“但师父既将山河社稷图送到京城,又授我乾坤心法。素问愿为陛下效犬马之劳,为陛下查出这位睿郡主的所在。”
“山河社稷图?”姜佚君有些困惑,“那不是国师为朕展示魔胎入世的幻境图吗?怎么能凭借它找到燕月生?”
“若是山河社稷图只能创造幻境,它也不能成为我天机阁的神器。”燕月生一本正经地胡说八道,“此物乃是初代天道化身绘制,只要现实中存在的人与物,都能够在图中找到并一一对应。睿郡主只要活在这世上,她所在的方位便会被此图忠实地记录其中。”
“既有如此神物,国师为何不早些拿出来?”姜佚君语气中暗含责怪之意,“偏要等到如今?”
“陛下勿怪,此物乃是天机阁至宝,轻易下不得天山,所以我从前未曾说过。但如今师父将神器送来京城,也教会了我使用此图的方法,问题便迎刃而解。”燕月生歉然,“陛下请出山河社稷图,我自然会为陛下展示如何使用此图寻找睿郡主的下落。”
姜佚君疑心稍去:“原来如此,只是此图被我挂在了书房。国师如不介意,可随我去书房去取。”
宁又青在书房里等得心焦。明明是姜佚君传令召她来书房,可她到了书房,姜佚君却不见了。宁又青一时无法走脱,又惦记着那个胆敢冒充师兄的大胆匪徒,不知那个贼要顶着程素问的脸在宫中做出什么事。她无心喝茶,几度坐下去又站起来。终于,宁又青按捺不住,便要出书房去寻姜佚君。远远传来太监的通传声:“陛下驾到!”
“你可算来了,”宁又青急得忘了尊卑,一步跨出去,“我和你说——”
话未出口,宁又青看见姜佚君身后的“程素问”,未说完的话卡在脖子里,噎得她险些喘不上气。姜佚君瞥宁又青一眼:“宁姑娘这是见到国师回来,高兴得话都不会说了?”
“只是没想到师兄和陛下一起回来,有些惊喜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