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管我呢。”她不想理会她。
“你记着,无论任何人惹你生气,任何事惹你恼怒,你都不应惩罚你自己。”
“出去,”她嘴里轻轻吐出两个字,“我不想看到你。”
“你父王来信了。”海心将一封信递了过去,“他想接你回阿拨斯,你想回去吗?”
“我早就想回去了,”她吐出冷冷的话,“若不是为了父王,我根本不会来这里。”
“安琪拉,你口口声声说我不应该这样不应该那样,你觉得你父王都对,我都错,是从公平正义的角度出发的吗?或者说,你从不在乎公平正义,在乎的是你的利益。你如果惹恼了你父王,你的公主待遇就会取消。你原本就不是公主,若公主待遇取消,你一定会疯掉,是不是?”
“母亲,不是谁都像你一样喜欢受苦的?”安琪拉极缓地说道,“我的心里早有不平,为什么我的父亲是君王,母亲是皇后,哥哥是皇储,我却是一个没有公主头衔的私生女,大家都叫我小姐,而不是殿下,我心里有多不舒服,你会懂吗?再说了,我为什么要失去我的公主待遇?我为什么要像你一样受苦?受苦才是对的吗?母亲,你这是平民做久了,便做不了贵族,即使有男人上赶着把贵族身份给你,你还是弃如之屑。”
海心沉默地看着她,并不回应。
她轻笑一下,又说道:“你以为用些小吃、甜点就能打动塔利德哥哥吗?简直是痴人说梦。让塔利德哥哥对你和颜悦色的原因还是父王。你若不快,父王必会责怪他,而他最怕父王责怪。也许他喜欢你做的那些食物,但他更喜欢父王给予他的一切。你不在乎的皇权、财富、地位,我和哥哥都在乎。你仅因为父王和别的女人在一起就放弃这一切,简直傻到了极点。我和哥哥不止一次地怨恨你,因为你,我们被贵族们耻笑,因为你,我们过得一点都不开心。”
难以相信这是一个十一岁的小女孩说出的话,海心深深地震在当场。或许皇族的孩子都早熟,但她没想到会早熟到这个地步。
“你的这种想法没错,”海心慢慢地说道,“没人天生就是喜欢受苦的,包括我。但是每个人对生活的要求不同,比如我,虽然也不喜欢受苦,但我更不喜欢精神上受累。我对你父王是有感情的,否则就不会这么在乎他和别的女人在一起。我还恨他对我不够尊重,在我明确表示不愿他与谁在一起时,他仍与她在一起。他给了我钱,助我办公学、连锁店,我很感激他;但他没有给我一个作为妻子和皇后应有的权力,我没有处置他的任何女人的权力,甚至连吵架的权力都没有,当我要求他与另一个女人分手时,那女人还可以大剌剌地来找我,控制我的暗卫,当面给我难堪,事后也只是被象征性地惩罚一下。”
说到这里,她笑了一下,“还记得我以前对你说过的吗,安琪拉。他其实是在欺负我,变相地欺负我,或许他自己都没有察觉到。他欺负我没有娘家,欺负我是平民出身,我的任何事都得依靠他,所以他可以对我任意妄为。我的皇后名头是他给的,会一直挂在那里,阻止其他家族的人想要这个名头,防止他们坐大,他不会再让塔图纳家族的事重演。何况现在塔图纳家族的势力还没有完全压制下去,他当然更需要我这个不可能有任何威胁的女人做皇后。
“我是安全的,不会对他造成任何威胁,我还救过他多次,是他的幸运星。但我不是他最喜欢类型的女子,或许刚一开始对我还有点兴趣,因为我与其他女人看起来不一样,可时间门久了,他就失去了这种兴趣,还是愿意和他喜欢的类型的女人在一起。”
“就算他和其他女人在一起又怎么样?”安琪拉忍不住打断道,“他短了你吗?他弃了你吗?他仍然把你当作尊贵的皇后,还给了你儿子皇储之位,你有什么不知足的?你还想怎样呢,你的条件也不过如此。”
“我就知道你们就是这样想的,”她的眼里若隐若现泪珠,“你是这样想的,你父王是这样想的,安希伦王也是这样想的。”
“你觉得父王只是给了你一个皇后空名头,没有给你实权,我可以回去后跟父王好好说说,让他多给你一点实权,这不就行了。”安琪拉不悦地说道。
说穿了,母亲只是觉得好处太少了,所以离开了父王,安琪拉心想,可她哪里还能找到一个像父王那样的男人,就算找到了安希伦王,可那鸡贼般的男的,最多只会金银财宝供着,但决不会给名份。
“母亲,你不要忘了,你还有孩子。”安琪拉突然愤怒,“不要什么事只想着自己,你把我们生下来,就得对我们负责。你不仅长年不在我们身边,还要夺走我们的利益,你是怎么当母亲的?”
海心愣了半晌,蓦地大笑起来,笑得眼泪都落了下来。
“儿女是缘也是债,”她边笑边道,“我不指望你们理解我,也能理解你们怨怪我,但也请你们理解理解我。”
她笑得泪花滚滚,“你父王要是愿意给实权,多年前早给了。多年前并非塔图纳家族的皇太后要求他不能给我实权,而是他自己也觉得不给实权更好。给实权的话,容易心生别的想法。他要他的儿子将来掌权,而不是皇太后掌权。他不愿他的儿子像当年的他一样,登上王位后还要被皇太后控制。
“即使我是平民女子,他也不得不防。我的来历实在太诡异了,身份成谜,又救过他多次,还能将公学和连锁店办得风生水起,焉知不能办别的事情?他一边爱我,一边防我,一边惧我,这或许是帝王的通病,对不能把控的人或事,总是采取留一手的态度。”
“就算是这样又如何,他总是给了你好处啊。”安琪拉不满地回应,“是你自己想不通,多少人想要荣华富贵却不得,你就不要老标榜你有多特别了,你自己不需要,你的子女还需要呢。早就听说你以前在帝奥斯皇宫也喜欢说这不要那不要,就跟活在天上似的,可别人还需要呢,你不能老想着自己,你太自私了。”
她说不出话。
“就算父王真防着你又如何,”安琪拉继续道,“他为下任君王着想也是理所应当的啊,这是他对国家对儿子的责任感。母亲,你应该懂点事才行,你明明知道父王的苦心,为何还要与他为难呢?”
她不能说安琪拉说的没道理,恰恰是安琪拉说得太有道理了,她才说不出话来。
“母亲,你这是在自讨苦吃。”安琪拉在她离开房间门时冷冷地说道。
她自嘲地笑了一下,“就像你是个不听话的女儿一样,我也是个不听话的母亲,我们打平了。”
君王对国家对儿子对自己都有责任感,她不“服从”这种责任,她就有罪。何况她本来就是个平民,一下子当上皇后,不感恩戴德,还尽情作妖,真是不知天高地厚。
按照现实版通常的套路,离开有权有势的父亲的单身母亲的下场,往往惨不忍睹。穷困潦倒,贫困交加,丑不可言,烂不可说,总之是要多惨就有多惨。而父亲往往飞黄腾达,身居高位,豪宅美女,金银堆屋,人生赢家。
这或许真的是现实。
她所处的日子才是不现实。
逃亡到凶险之地,她靠自己立足,还找了个帅哥给自己暖床。
三天后的清晨,飞雪满天,她将安琪拉送上了马车。站在悬崖顶上的王宫高处,她看着越来越远的马车黑影,深深叹了口气,这次无法与女儿修复关系,恐怕是一大遗憾了。
她们之间门的想法差距太大,简直无法弥补。也许直到有天,安琪拉遇到与她一样的境遇,才会理解她的想法。
“抱歉,我无法帮上你什么。”已经能下床的欧伦洛给她披上一件厚厚的披风。
她淡笑道:“没关系,安琪拉现在听不进任何人的话。”
“我的两个儿子也很任性,可很听我的话,所以我从未在这方面操过心,没有经验,无法帮上你什么。”
她来了兴趣,“你的两个儿子现在怎么样了?”
“他们在族里过得还不错,他们的母亲偶尔会写信给我,告知他们的近况。我也会定期寄钱给他们,但不多。”他答道。
“你应该多寄点钱,他们可是你的儿子。”她笑道。
“差不多就行了,”他含笑道,“给多了也怕你生气。”
“我为什么生气?你寄的是你自己的钱,又没花我的。”她笑着。
“我的就是你的,多花了自然怕你生气。”他把脸蹭住她的长发,亲密地拥住她,“你就是我的全部。”
“花言巧语。”她啐了一口,他却笑得更甜蜜。
傍晚,雪花仍未停,布满整片天空。土坯王宫所有灯火都点燃了,她突然收到安琪拉去而复返的消息。
“什么,希律亚王和她一起回来了?!”她惊讶万分。
“是的。”卫兵头领恭恭敬敬地道,“他们的大队人马现在正停在悬崖下的河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