至三月桃花纷落时,林栖言咽下了最后一口气。她原知自己时日无多,服用汤药不过是勉强续命。酆都的鬼差实则早已盯上了她,早一天,晚一天,总会抵达这么一天,而她却舍不得林昭昭。
林昭昭跪在床边,俯在她身前,原先的泣不成声早已变成yu哭无泪,她眼下一片青紫,是熬了一轮又一轮夜、守在林栖言身旁所致。
林栖言抚着她的脸,依旧是从前的温柔笑意:“人总有这么一天,我只希望你好好的。”
“可我舍不得。”林昭昭眼中又蓄起晶莹。
“没什么舍不舍得的,未必不是一个好结局。”
于她而言,是一个冷清清、又g净的结局。
言讫,林栖言深x1一口气,又费劲儿的吐出来,“昭昭,我觉得好累,好像看见了你的外祖们,他们在唤我过去。”
“娘亲,你不要睡,我舍不得、我舍不得。”林昭昭圈拢住她的身T,黏着泪渍的脸贴着林栖言的怀抱里,仍感觉是温暖的,就像幼年她躺在林栖言的怀中听她说故事一般,柔和且动人,令她尤为心安,即便是遇上了打雷下雨,也能一觉好眠。
林栖言没再出声,就这样悄无声息地,留下一具脱了魂魄的躯壳。
从前的音容笑貌、温雅风姿,在林昭昭的痛彻哭声中失去最后的一笔颜sE。即便对这世间尚存几分不舍与悔恨,然而与求不得相b,林栖言更觉得自己是心满意足的。
芸芸众生本就是没有完满与十全十美,天公总是算好了因果报应,她只希望来生能托良人,那也不算太遗憾。
头七刚过,上京那边也传来了消息。
林郁甫拿着一封信来到兰园,推在桌前。
“舅舅,这是?”林昭昭犹疑地瞧他。
“是你父亲的来信,本不想在此时触及你伤心处,但你母亲临终前同我嘱托过此事,便仍叫你看看罢。”
林昭昭停顿几瞬,终是怀着一腔的怨气将这封迟来的信拆开。信中提及何齐知晓林栖言托nV之意,顾念她的身T,亦同上京家眷商榷,同意将林昭昭带过去抚育。
一时间,她觉得可笑之至,明明是亲生骨r0U,却要看别人的颜sE抉择是否将nV儿接在身边抚育;明明是定了盟誓的有情人,偏偏为了一朝荣华富贵而抛弃旧约,另娶权贵的nV儿。
她想要恨他,却又碍于父nV之间的人l亲情,她想不依靠着他,而母亲生前早做安排,这些迎头打向她的桩桩件件,全昭告她自己所行的路途是被人筹谋好的,是难以违抗的,也是颇为无奈的,这一切都是事与愿违。
她噤声不语,而林郁甫看着神sE不济的林昭昭,便从她手中拾过那封信。
“是父亲让我到上京去。”她平静地说。
“其实林家未必不好,你若不愿,咱们就不过去。”
“不,我愿意,娘亲也盼望如此。”她望向林郁甫,眼睛清亮,却还是带着些许红。
“谢谢舅舅十六年来对我的疼Ai,昭昭此生难忘,但天下筵席总有散的那一天,娘亲已离开,我也该走了。”
林郁甫m0着她的脑袋叹息:“好孩子,若有不如意的,尽管回来,这里始终是你的家。”
“谢谢舅舅。”林昭昭展露出许久未见的笑意回应着他。
林昭昭没拖沓太多时间,这些旧人旧事,也需要一个新的情境去消解,她对她娘亲的思念,惟有远离兰园,将路程与时间无限拉长,才能渐渐忘却。
三日后,她收拾好了必备的细软包裹,携着雨细、风微两个丫鬟上路。
雨细与风微本就伴着林昭昭一同长大,原是一对穷夫妻在街市叫卖的两个nV儿,因为家中实在饿得揭不开锅,才只好出来卖nV,好幸被路过的林栖言遇及,便花了些银钱把这两人买了下来,放在兰园里给林昭昭当贴身丫鬟。
林昭昭学写字,她们也能跟着学一点,林昭昭学弹琴跳舞,她们就站在旁边拍手叫好,几个小姑娘混在一块玩得好,也就互相扶持着长大。
因而此情此景更是对林昭昭不离不弃,即便林栖言不说,她们也甘愿护着林昭昭,把她簇拥成幸福快乐的姑娘。
但此行尚远,林郁甫是不敢就此松懈下去的,他雇了两个武力尚可的彪形壮汉,并府中靠得住的车夫与小厮同往,一辆车挤一挤坐nV眷,三匹马随行,就这样颠簸着往上京而去。
辗转十日的路途,林昭昭一行终于风尘仆仆地赶到了何家。
小厮笑眯眯地朝何府门口值守的侍卫递书信:“这是何大人同我们寄来的信件,如今是昭姑娘归府,还请两位大哥行个方便。”
他不明着叫“林姑娘”,既作为何齐的nV儿,哪怕是私生的,林昭昭也该冠以“何”姓。而她生于林府,又长于林府,且因为名不正言不顺而随母亲姓,但终究让何家人听着不好,就怕再生什么罅隙,故而就叫“昭姑娘”。
其中一名侍卫瞧了眼书信,又看着被雨细风微两人扶持下马车的林昭昭,同另一个侍卫耳语一句,便看见那人往府中奔去,而他仍在原处热络地回答始到的一行人:“何管家早已吩咐好了小人令姑娘畅行,不过还需姑娘等一会,待管家亲自迎您进去。”
“不妨事,等一会儿也好。”林昭昭捏着帕子,同侍卫显露温婉柔和的浅笑,正直了身子在府外静等。
全州虽然不乏权威重、钱财多的人家,但始终b不了天子脚下的上京。林府亦不过小品官员之家,门户虽清正,但门槛倒不算很高。
林昭昭亦是头一次见如此气派的府邸,这还是她亲生父亲——尚书令何齐的府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