稿子改动的东西,有些在电话里说不清楚。
唐雪君忙到自个桌上翻找出桑晓晓之前邮过来,被校对过的稿,拿到桑晓晓面前:“是这样的。有几个词比较特殊,不太适合这样使用。旧意和新意不同,可能会引来歧义。剧情上这里有个地方没圆过来,我个人觉得细节上得再加点字。”
桑晓晓写字用的是钢笔,如今修改则用的是铅笔。
她也没在意旁陶主编坐着,更不在意姚主编旁观,很快修正起来。同意的地方就打勾,不同意的地方就把唐雪君的校对给划掉。
几个在电话里没说清的点,一下子解决清楚,都免了电话或者来回邮寄。
撇去字词和疏漏,后续剧情也得跟上。一旦知道后面怎么走,前面就更好圆。好巧桑晓晓今天又带了一份后续稿件,唐雪君得先读起来看,在剧情上优先把关。
她们在这里改着,姚主编搬了个椅子过来一起看,顺带无声示意陶主编和唐雪君换个位。唐雪君坐到桑晓晓边上,两个人商讨起来更快捷。
现场改稿来这么一出,在场谁都能看得分明。这故事做主的就是面前的小姑娘。她看着娇,一抿唇就生气,但个人主见大,对事情有属于她自己的独到看法。
这次的新稿,唐雪君和桑晓晓就有意见分歧。
唐雪君说着想法:“这老先生一辈子孤身一人。女教师却早就成家。会有些不公平,容易惹来人抨击。说大英雄怎么会一辈子孤身,反而喜欢的姑娘人生完美了。”
桑晓晓人前倾,单手托腮,另一只手拿着铅笔,用铅笔后头戳着桌面。她皱眉很不乐意:“能女人为了男人一辈子不二嫁,不能男人为了女人守身如玉了?”
唐雪君解释:“可以肯定是可以的,我不是这个意思。我是觉得,女教师和老先生如果晚年能凑在一起挺好的。但如果女教师已经结过婚,哪怕老伴不在了,也有点容易引发探讨。”
这说话是婉转了几个弯。说是探讨,实际上是观念不同的人疯狂吵架。
姚主编身为男人,清楚唐雪君的意思:“小唐想说,少了梦中情人的纯洁性。”
编辑部里几个旁听的,其中有人就反对:“这世上谁说结了婚就不纯洁了?就不能成梦中情人了?她不管是结了婚还是离了婚。她过好自己的日子,善良且勤劳向上,就是纯洁的且至高无上的。”
还有一个开口帮腔:“我辈当有建安之志,魏武遗风。”
话一出口,全体人笑开。
王叔根本没听懂,心想文化人的玩笑可真复杂。
桑晓晓听懂了,跟着乐笑了。曹操喜欢已婚妇人,这群人就这么调侃她的文章。
她把笔搁下,笑骂:“你们这人不对劲!下流!”
这娇气一骂,整个编辑部里的氛围顿时融洽转变,变得更加放松且跳脱起来。唐雪君更是笑得不行。怎么下流了?小姑娘知道什么叫下流吗?
姚主编乐呵着:“这故事啊,看的人每个想法都不同,哪怕今天觉得这样是对的,明天可能觉得另外一样才是对的。有争议才有思想进步。”
他朝着边上陶主编说着:“这不管人叫不叫好,总归都得看了我们报纸才能吵。想要让我们看到,起码得登报上电视。一登报又来一份议论稿。您说是吧?”
陶主编心想确实是,点了点头。这稿件活了,杂志报纸才有出路。
如今创作自由,文学上逐渐百花齐放起来。结没结婚这种事要是都不能随意写,那小说写起来还有什么滋味劲呢?读的人又还有什么滋味劲呢?
桑晓晓心情好,笑出了小酒窝。她笑问着旁边唐雪君:“想听我透后面的内容吗?剧透。”
这话一出,所有看过《春居》的人都竖起耳朵。
当然想知道后续。他们刚才听两人商讨,已经知道了梦中情人是个已婚退休女教师。现在剧透,剧透的必然是这一段故事的结局。
唐雪君心情复杂。她想听,又怕听了回头看小说就失去了那种惊喜。
不过故事应该大抵就那些个结局,一个是两人真的见面,发现对方容颜不再如年轻时那般,怅然若失。可能在一起了,也可能没在一起。另一种结局则是两个人都没打算见面,跨越时间和空间,遥远挂念就足够。
姚主编和唐雪君对结局的猜测差不多,可他希望面前的小姑娘,也就是众人所喜欢的“三木”能够给出新一个答案,表态:“听听,我要听听。”
桑晓晓端坐起来,很是正式:“春居是梦中才能到达的地方,一切皆是虚妄。所以老先生其实早就逝去。最后女教师和两人孩子一起去的是烈士墓。”
这话一出,出乎意料,又在情理之中。
姚主编回味前文开场时对梦境的寂冷却含春的描述,又细想这个结局,不由鼓掌:“这个结局好,这个结局好。”
结局一出,刚才探讨的几个问题根本就不算问题。
他都能想象,当报纸前一期写出女教师出场,能引发多少争议。当后一期写出烈士墓后,又会引发多少轰动。所有的感情都是如此的纯粹。
桑晓晓被夸奖,更加高兴。
她现在完全不在意编辑部没法对上她本人和笔名的事,更想回去提笔把后续的内容给写了。
小作家想写,一群编辑也想催:“三木先生,你可早点把这一段给写出来。我光一听就心痒。”
“谁不是,我想到那一幕,鸡皮疙瘩都起了。有些日子没看到这样写的小说了。”
说是悲剧,又不完全是悲剧,里面充斥着爱与和平。如果不是有老先生这样的人,又怎么会有如今的太平盛世。说是喜剧,结局也没有大团圆。
这种残缺的美好,又拥有春日绽放的生命力,正戳中他们这群人的心。
桑晓晓被催也不恼,小得意全在脸上写着。
阳城日报编辑部里正愉快呢,门口姗姗来迟进来了个编辑。编辑拿着一份报纸走进门,也不知道有客人在场,习以为常说着:“杂谈报是越来越过分了。《碧玉》不是说要停了吗,他们还专程拉出来批判一番。做人是一点分寸都没有,就为了博取眼球。当年陶主编……”
姚主编一听,嗓子顿时咳起来。
人陶主编在呢。
那编辑从报纸里一抬头,人立马把报纸塞身后,讨好笑笑:“陶主编好。我正帮你骂他们呢!”
陶主编叹气,觉得自己这么争着是真没意思:“哎,骂什么呀,反正都要停了。我呀也老了,跟不上小姑娘们的脚步。该把位置让出来。退休吧退休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