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幽:“崔娘子脸上的伤,怎么样了。”
一提到这个,落缤咬牙切齿,“能怎样,脸现在还红着,女郎说要等指印消退了就回去。”
张幽忍不住朝崔樱看去。
落缤:“朱墨跑了家附近的医馆买了药,已经抹上了。张大人,今晚的事您能不能告诉太子,让他为我们女郎做主,查查到底是谁走漏了风声。女郎做事向来小心,从未跟其他人说过她和太子的事……”
“落缤。”
她话语声逐渐响亮,被在发呆的崔樱听见后,顶着被风吹干泪痕,双眼微微红肿的脸走来。
夜色中她的衣裳被吹得摇曳不止,脆弱的身姿看上去就像要乘风归去。
张幽以为崔樱也会向婢女那样开口,让他通知太子今晚发生的事,然而崔樱开口,“婢女不懂事,刚才的话张大人就当没听见过。”
落缤:“女郎?”
张幽的惊讶不比崔樱的婢女少,遇到这种情况,她不应该向太子求助吗,难道她还想独自扛下来?
崔樱定定望着他的目光,向张幽说明了一切。
“……我名声已污,就不要再拉他下水了,顾行之那边我会缄口再三,不会将他透露出去,保全他的名声。崔玥要是回家大闹,在没有证据的情况下,我也会妥善应付好家里大人。”
她话里无一不是在为太子考虑,“趁旁人还不知晓他是谁,刚才我婢女说的也有对的地方,还是赶紧将背后通风报信的人找出来,以免传出对他不利的风言风语。我敢肯定,我那妹妹她也是从别处得来的消息。”
张幽备受震撼的,颇有些结巴道:“崔娘子,你,你为何要这么做。”
任何事,东窗事发后,不都是女子向男子寻求保护,让男子来承担吗。
为何崔樱她,她竟然想替太子承担了,反而做了一个男子该做的事,调转身份,保护起太子来。
“因为我对他有情,用情至深……”
崔樱凄然地看着愣住的张幽,渐渐地嘴角忧愁地上扬,“你是不是以为我会这么说?”
张幽的神情变得滑稽起来。
崔樱低头,捂嘴笑出声,可嗓音听着却闷闷的,“除了刚才那句话,之前说的都是真的,我保全他的真正原因,不过是因为他是太子,将来的一国之君怎能背上与表弟未婚妻私通的骂名。我这么做,也是为了我们崔家,只要顾行之他们查不出来,我跟他的事就不会真正暴露。那我在崔家的身份,和崔家的名声,总有其中一样能保住吧。”
“你就告诉他,我是心甘情愿这么做的。这是我的选择,不管后果如何,我都不悔。”
“如果他心里过意不去,就替我找到幕后指使,为我出口恶气,这样我所做的一切,也就值了,心里也会甘之如饴。”
崔樱弱柳扶风的身姿隐匿在街巷中,石桥上的人最终只剩下久久不能回神的张幽。
她明明说用情至深那句话是假的,为了自己和崔府的名誉是真。
可在张幽听来,前者似乎才是崔樱的心里话。
她笑容出来的那一刻,眼角的泪都差点掉出来了。
空旷的道路上响起一连串马蹄声,贺兰霆坐在马背上气宇轩昂的身影逐渐出现在人的视野中,他一眼扫见似乎也是刚刚来到府邸门口的张幽。
贺兰霆让人把马牵走,跟张幽一前一后地进去,走到庭中,才听见他不经心地问道:“见到崔樱了?她怎么样,可有生气,孤没去的缘由,你可曾都跟她说了。”
“见了,也说了,崔娘子是明白人,她很通情达理。”
贺兰霆语气变得微妙而玩味,似乎张幽这个回答并不能让他满意,而张幽也不知道贺兰霆到底是想听崔樱生气了,还是没生气。
好像通情达理不对,不通情达理也不对。
贺兰霆眉眼漠然,淡淡道:“那她今晚一定玩得很高兴了。”
盛世昌隆,团圆夜能从白日热闹到另一个清晨,天不亮,鸡不鸣,京畿城中庆祝的黎明百姓不会散去。
“街市上有队伍举灯游行没有,民间祭拜的兔将军她看了应当喜欢吧。可有买兔子样式的提灯?”
贺兰霆沉稳的话语中,连想带猜地描绘着崔樱今晚过节的画面,他还不知道事实与他想的大不相同,眉梢轻挑,微微疑惑幽漆的眼神觑向沉默良久的张幽。
“出事了?”
“殿下。”张幽艰涩地道:“崔娘子今晚遇到的事大概会永生难忘……”
他抹了把脸,打起精神,将发生的一切,一五一十地道来。
“顾行之误会我与崔娘子有污,当街打了崔娘子一耳光……崔娘子说,这都是她自己做的决定,只要能保全殿下的名声就好,她不后悔。”
“今后出了什么事,她都一人扛下来,绝不会暴露殿下的身份。”
“最后她还说……”
张幽顿了顿,神情很凝重的余光瞟了眼,早已面无表情浑身都凌然冷冽的贺兰霆,像极了山崩之前的平静假象。
他声音很稳地问:“说什么。”
张幽:“她说,从前不知世间疾苦,直到遇见殿下。虽然世间疾苦,但她甘之如饴。”
“这也是她,唯一能为殿下做的。”
哪怕他们之间,名不正言不顺,就连情意,也含糊不清。
但崔樱还是选择站出来承担后果,她明明还没尝到真情的滋味,就先做了真情的事。
明窗外,是带人气势汹汹闯进来的冯氏跟崔玥。
哪怕耳边是落缤焦急的声音,倚着窗的崔樱依旧显得不惊不惧,她甚至笑看着这一幕,用一种互诉衷肠般的柔情呢喃道:“我出生十七载,平生第一个恋慕上的,是我未来夫婿,可他人面兽心,我引以为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