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啊,阿兄。”
崔珣从没怀疑过崔樱会做一些出格的事,他一直都坚信妹妹的性子单纯善良,高洁清澈。
然而就在今天,他感觉到了,阿樱在对他说谎。
飞鸽传信,从来都是用以私密、互通消息的工具。
既然要道谢,何须要避人耳目,遮遮掩掩,什么重要的事,阿樱不找他帮忙,还要劳烦外人。
其次,虽然信上并未署名,可那字迹笔锋凌厉,鸾跂鸿惊,绝非时下女子的手笔。
无他,以字识人,男子写字的力道与女子都各有不同,崔珣更是这方面的好手,他轻易就能识别出来其中差异。
尤其这纸也非凡品,不仅精而且贵,工艺难得。
依崔珣对崔樱的揣测,和她互通书信的人绝对不是顾行之,阿樱厌弃他,他是知道的。
“阿兄,进去坐吧。朱墨,去端些甜果、糕点过来。”
崔樱吩咐,她从屋内出来,到帮朱墨解围,从崔珣手中拿回那张信纸,一直表现得冷静镇定,连丝心虚不安的小动作都没有。
崔珣心里五味杂陈地跟在她身后进去。
转身间,崔樱其实也静悄悄地松了口气,捏着信纸的手心一片汗意。
看到沉璧抓住朱墨的一幕,崔樱就预感不妙了,果然等她出去时崔珣已经拿到了贺兰霆给她的回信。
她心神绷紧片刻,想到贺兰霆每每跟她传信的字迹都与平日不相同时,又缓缓松懈下来。
他们关系见不得人,在这种地方都很注意,轻易不会落下什么把柄。
就算兄长看见了,也不会猜出对方是谁。
只要崔珣不再追问……
“阿兄,你的行头都准备好了吗?”
进屋后,崔樱主动提起话题,他们兄妹二人从上回不欢而散后,就没单独交心过。
崔珣:“好了,任期已定,我须得尽快起程,不出意外,大后天就要走了。”
崔樱讷讷张嘴,“这么快。”
她虽然接受了崔珣要离开的事,可等他亲口说出离开的时限,崔樱心生一片不舍得惆怅和惘然。
崔珣就是趁走之前,专程来看她的,他在京畿最放心不下的就是崔樱,要是有可能崔珣都想将妹妹带去灵州。
但这绝不可能,他是去上任的,并非是去游玩的,此去并非坦途,又有诸多不确定的风险,他不想让崔樱受累,留在京畿反而是最好的。
只是没想到他来这里,会在最不恰当的时机里,发现了妹妹不为人知的秘密。
崔珣想问问和她书信来往的人是谁,他们是什么关系,然而对上崔樱忧愁不舍的目光后,不想让离别之前的相聚,变得如上回一样僵硬难堪,崔珣哪怕好奇至极,最终还是选择了退让。
他不想让崔樱为难,与其逼迫妹妹承认,还不如他自己派人去查。
这样一想,崔珣神思彻底清醒,他反过来安慰崔樱,“其实为了能多留两三日,已经尽量将行程推迟了。这一走,不知什么时候能回来,你也知道阿兄最在意的就是你,怕我不在,你到时又被人欺了去。”
崔樱:“阿兄说什么呢,在京畿谁还能欺负我。”
崔珣自嘲地摇头,“你不用宽慰,我知道。以前我只顾着自己,以为你有阿翁大母庇佑会过得很好,却不曾想过形势所逼,你在家中也会遇到许多难处。你议亲时,我不在,木已成舟,许多事情有阿翁跟父亲决断,难以挽回。我虽是兄长,却对你亏欠良多,上回还曾与你闹了一场,实在愧疚,所以今日过来,除了看看你,跟你好声道别,还是来向你认错。是阿兄不对,阿兄做得不好,没有颜面请你原谅。”
崔樱声颤,“阿兄。”
“但是,阿樱,我虽去了灵州,心却牢牢牵挂在你身上,我只期望,今后你若是遇到什么事,受了什么委屈,有需要阿兄为你做主的地方……阿兄求你,一定要传信告诉我,我平日会忙,或许会注意不到发生在你身上的事和意外。但有一点你要记住,只要你需要,阿兄会不顾一切回来帮你,就是要我的命,也在所不惜。”
日暮苍苍,宛如一盏油灯里最后即将燃尽的烛焰,昏黄中透着一股悲凉。
崔樱眼眶红红地送崔珣到院门口,此去一别,没有个三五载,只怕再难相见。从此以后,兄妹天各一方。
崔珣还在佯装轻松恣意的模样,他松开牵着妹妹的手,掌心一凉,失去温度,“阿樱,回屋吧,等我回来相聚。”
崔樱攀着院墙的门框,依依不舍地目送他的身影,痴了很久。
而看上去若无其事的崔珣走到半路,在四下无人的路径处顿住脚步,双目赤红地仰起头,也久久未动。
跟着他的沉璧早已转过身去,面容凝重地看着一旁的草木,仿佛没听见空中传来的一声叹息。
崔樱回到院里,就看到朱墨走过来向她跪下请罪,“奴婢有错,差点暴露了女郎的事,还请女郎责罚。”
当天发生的事,贺兰霆很快就收到了下属传来的消息。
他面上毫无波澜,话里却对跟在身边的魏科吩咐,“办事不力该怎么处置,你们应当知晓,难道还需孤提醒要怎么做。”
贺兰霆神色虽不见一丝愠怒,魏科就是知道殿下已经不悦了。
魏科跟着跪下认错,“属下这就安排人扫尾干净,贵女那里,属下会将朱墨换下,再挑人送过去伺候。”
这次纯属意外,也是巧合,谁都预料不到崔珣会在那个当口过来。
不过,让人吃惊的是崔樱的反应。
听下属叙述当时的情景,她竟然在那种情况下也没乱了阵脚,还如常地应对崔珣,倒是对她另眼相看。
贺兰霆:“传话过去,告诉她不必担心崔珣查到的后果,他想查什么,孤就给他准备什么。再让方守贵准备些礼送过去,哄哄她,别让她再为崔珣赴任的事伤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