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樱张嘴,泛白的嘴皮抖了抖,怀中腐烂发青的手臂掉落在地上。
她想要说点什么,眼前一匹马向她跑来,马背上的主人很快到了她的跟前。
崔樱瞬间被马蹄奔踏引起的尘土模糊了双眼,下一刻,她双脚腾空,被一道宽阔有力的胸膛抱在怀中,然后送到了马背上。
此时崔珣也跑过来了。
而站在马下的贺兰霆在直勾勾地看着她,黝黑的眼眸在日光下倒出她的影子。
“孤找到你了,崔樱。”
远处晚了一步的顾行之慢慢停住脚步,他瞪着已经看不出任何光鲜和原有美貌的女子,和他身份尊贵的表兄,脸上神情复杂无比。
第50章
将崔樱送上马,说完那句话,贺兰霆便朝她刚才的位置走去。
崔珣赶来后则率先检查崔樱的伤势,而顾行之还停在原地神思怪异的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崔樱浑身僵硬,她眼神呆滞而麻木地望着贺兰霆在尸体边蹲下的身影,就连崔珣的说话声也一时半会窜入不到她耳朵里。
“来人。”
贺兰霆唤人过去,他的声音威沉有力,在寂静的树林里回响,一语道破崔樱之前这么做的目的,“帮贵女将这些人都安葬了。”
崔樱眼皮动了动,低眸看向自己伤痕累累的双手,满指的泥缝,黑中透着暗红的污血,忽而她被人轻轻握住。
和她有几分相似脸上,崔珣的表情从未那么冰冷过。
他问:“何必为了旁人这么亏待自己,阿兄希望你,不管遇到什么事都以自己为重。”
崔樱隔了许久才哽咽地开口:“阿兄。”
“你是……真的吗?”
崔珣抬眸,看她的眼神又深又心痛,“是,我是。”
侍卫拨开树叶草木,露出下面散发着腐烂臭味的尸体,顾行之皱了皱眉,就见贺兰霆让人将它拖走,这是他们清点到的第六个死去的护卫。
跟过来的王孙子弟有些不适应地走开,下一刻就扶着树干呕吐起来。
贺兰霆的目光面不改色从尸首上划过,他对剩下的在场的人道:“诸位都看到了,难道没有什么想说的。”
林戚风眼眸在人群中穿梭一圈,拱手真心实意道:“方才大家看到的一幕,原来是崔大娘子在安葬他们,只是苦于个人力量薄弱,又担心在这样的天气下尸体腐烂得太快,于是才想出用树叶草木遮挡的办法,这份坚韧善良的心性着实值得我等敬佩。”
为了解开一开始看到崔樱抱着断臂的原因,贺兰霆带人亲自在这附近查看了一番,与亲信们见证了崔樱独自在山中堪称不可思议的所作所为。
这其中不乏从头到尾看下来的顾行之,心绪尤为感到复杂,他没想过崔樱为了他死去的下属,能做到这种地步。
换句话说,那些护卫的身份,与崔樱的身份是天壤之别,根本不值得她费尽心思对待。
况且他们已经死了,顾行之以己度人,换作是他,他也只会觉得护卫们为他赴死是应该的,最后再让下面的人妥善安置他们亲属,送些银钱安抚就行了。
不是他冷漠没有人性,而是为贵族效力,就是用性命来换取荣华富贵,没有他们,还有其他人。
下属太多,每天都有太多的人挣着往上爬,想要让自己的能耐被上面的人看到,要么万里挑一,要么以命相抵,刀口上舔血是最正常不过的事,何来同情怜悯。
不像崔樱……他艰涩地开口,“她为何要这么做。”
贺兰霆淡淡瞥了眼半晌才有话说的顾行之,好像他问了一个十分愚蠢的问题。
“不管她为何这么做,至少,她对你的下属称得上有情有义。”
当着一众人的面,贺兰霆做下最后定论:“崔氏女所为,不输任何一个男子,今日所见,孤不想回去听见任何与事实不符的流言。若有谁拿此事胡编乱造,哗众取宠,恶意中伤一个女子家的名声,”他顿了顿,目光朝远处那对重逢的兄妹看去,低声严厉道:“孤将……严惩不贷。”
下山之后,崔樱直接被安置在行宫其他院子修养。
地动虽然结束,日食也已过去,但许多贵族子弟在日前就已经纷纷找借口向太子辞行,回去了京畿。
一时之间,行宫也变得空旷许多。
崔樱得知崔玥跟崔源跟随大流,已经离开这里也不见丝毫意外,倒是崔珣坐在她床榻边冷笑:“我崔家怎会生出这等争强夺利、薄情寡义之辈。”
这些天来,从崔樱出事起,崔玥崔源便知顾着自身,哪怕知道长姐有难,被困在赤侯山上,也不曾跑到崔珣面前来关怀问候过一句,二人装傻吃愣,就连辞行,也是崔源派人来跟崔珣说了一声。
就好像生怕被长兄抓去,一起进山搜寻长姐的踪迹一样。
相比崔珣面上的薄怒,被侍女喂完汤药的崔樱擦了擦嘴,她脸上的表情可以说是相当平静温和,整个人都透着一股生了场大病,令人怜惜的温柔楚楚的气质。
崔樱柔声细气道:“阿兄不必恼羞,他们年纪尚轻,害怕天灾也是人之常情,回去京畿,确实要比留在赤侯山要安全,怪不得他们。”
屋内灯盏明耀,香炉烟雾飘飘。
从山上下来,崔樱便被带着梳洗一番,又换上了干净的衣物,除了在山中饿得几分面黄消瘦,她的眉眼仍不减一丝秀美,还多了一道处变不惊的沉静之气。
崔珣恍惚地看着她,不知为何觉得崔樱的神色与印象中母亲的样子有些像。
“阿樱。”
崔珣突然握住她搭在锦被上的手,“你是不是恨我们?”
崔樱微微愕然,“阿兄。”
崔珣:“你心里要是有气,一定要发出来,千万别憋着,你恨谁都可以说,也可以怪阿兄没有照顾好你,阿兄希望你不要一个人胡思乱想,免得伤了自己的元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