冯氏因为她的话不由得坐直了身子,自从她掌家的权利被余氏收回去后,就像一只狐狸揭开身上的虎皮,一下失了威风,还在下人心里颜面受损,少了许多主母的威严,大多人还是都对余氏这个女君唯命是从。
前院的管事也是她提上去的,相当于是她的人,余氏一开口,冯氏就敏感起来,并不想因为崔珣的事,加深余氏对她掌家不利的印象,也更怕在这个当口崔珣这个原配生的小混账问余氏,她这个继母怎么没掌家了,那就丢人了。
这一打岔,崔崛的火气只好硬生生压下来,连带着崔樱也逃过一劫。
她收到崔珣朝她挤眉弄眼搞怪的安抚,一时忍俊不禁的轻笑出声,这府里只有她阿兄天不怕地不怕,就连父亲拿他也没办法。
崔珣离开京畿时,崔樱才十四岁,而崔珣年长她六岁,并且已经及冠了。
他或许是迫不及待的等到了那一天的到来,再及冠后的一个月里,连提前跟家里商量都没有,只告诉了崔樱一声,就留下一封书信去游历了。
那时崔樱不懂崔珣为什么要急匆匆的离开这个家,她问他,“阿兄,外面很好吗,比家里还好吗?”
崔珣那时也只觉得妹妹年纪小,她不懂他心里的志向,有些困苦又快要得到解脱的说:“外头不一定好,但一直在家里,就永远不知道外头是什么样的。好与不好,也要等我去了才知道。你我从出生起就在京畿这片繁华之地长大,这里什么样,你阿兄我早就看腻了。”
崔樱:“那阿兄你要去什么地方?”
崔珣:“走到哪就是哪吧,阿樱,你也该出去看看,我相信哪怕京畿是天下最繁盛之地,外面的河山城池也一定不比这里的差。”
崔樱低下头,“那肯定要走很多路了,我的腿脚不适合跋山涉水。”
崔珣一直沉浸在自己思绪中,未曾听见妹妹小声的言语,他望着天上飞过的大雁,笑着说:“不过,你太娇弱了,你也还小呢,可以等我先出去看看,要是好,我就回来带上阿樱你一起再去游历,要是不好,我就回来告诉你不好在哪里。你放心,游历路上,我肯定会写家书给你,还有阿翁大母,崔崛吧,那就捎带他一份好了。”
崔樱不赞成的抬头看着他,“阿兄,你又不敬父亲叫他名讳了。”
崔珣恍若未闻,仰着头一脸沉醉的闭上眼,仿佛他已经跟着那一行大雁飞去了远方。
然而直到过了三年,崔珣传来的书信都少之又少,但每一封崔樱都保存的很好,他也从没在信里提过让崔樱走出京畿,只告诉她哪里山好水好,哪里风土人情最妙,最后一年里,崔珣基本上就没有再给崔樱单独写过书信,只是让他阿翁知道他在哪,平安无事就行。
现在崔珣回来了,看他游刃有余的应付父亲的不满,不再像以前那样针锋相对一闹就是天翻地覆,也不知道阿兄他历经了什么,她也无从猜测,对兄长来说,外面到底是好是坏啊。
虽然阿兄在笑,但是那份明朗的微笑更像是被人按上去的面具,失去了其中纯真自然的味道。
回忆过去的崔樱,脸上的怅然情绪被身侧的林戚风阅览无余,他亲眼看着她从被崔珣逗笑,到不知想起什么,变成现在这个样子。
他的确是有意接近崔珣,但一开始并不能确定崔珣就是京畿崔氏子弟。
崔珣此人看似没心没肺嬉皮笑脸,心思却并不浅白,他在路上即便称他为“好友、重临兄”,喊的多么热乎亲切,都很少提及家里人,更很少提及他的亲妹妹,崔珣的嘴对自家人的保护十分严密。
在逃亡结伴回京的路上,他们也算生死之交,换做一般人早该在这时候对林戚风放下戒心,称兄道弟的同时也会提及自己家中亲属,人是会思念家人的,也会有着分享自己家中事情的欲望,但崔珣没有,他没有丝毫分享和炫耀家里人的意思,面对林戚风的试探也总是嘻嘻哈哈岔过去了。
直到他们终于入了关,进了京畿的城门,崔珣才点明自己是文臣之首崔晟的子孙,知道他家中只剩他一个,在京畿没有房产,这才邀他到他家做客。
数月以来,他试探崔珣,崔珣也未必不是在观察他。
崔珣不愧为崔晟的嫡孙,林戚风觉得他若是入仕未必就会输给朝堂上的一些有能耐的臣子,可惜经他了解,崔珣显然无意当官,他并不是不懂官场,而是他更想做一个权势无关的当世风流的骚客,他可以读万卷书行万里路,却不想为了一点权利,将自己一生都埋葬在权势的争斗中。
有这样的崔珣,林戚风自然就对崔家其他人充满好奇,他以为崔樱性格也会与她兄长相似,但短暂观察下来,比起崔珣,崔樱除了她出众的容貌和微微有瑕的身姿外,她并无其他特点,甚至与林戚风见惯的京畿世家贵女别无二样。
或许,她性子还要比那些贵女更加柔弱敏感一些。
“阿樱,你在寺里祈佛都做些什么,怎么突发奇想要去城外的山寺。”
“大母,顾家三嫂说,城外的山寺要更灵验一些,我便抱着试一试的想法跟她去了,祈佛就是按照庙里的规矩吃斋念经打坐罢了。”
崔樱感觉到她说话时,兄长带回来叫重临的朋友似乎看了她一眼,而她此时依偎在余氏身旁编造着自己在庙里祈佛的经历。
余氏:“那你下回挑个离家近些的,在城中我也能去看一看你,在城外大母年纪大了不方便,对你我又实在是放心不下。”
崔樱抿了抿唇,张口向余氏保证,“大母放心,那地方我不会再去了。”
余氏疑惑的朝她看来,要对祖母撒谎,崔樱内心十分歉疚,但也是不得已而为之。她说:“山中住了大几日,总觉得不如在城里热闹,我反而更加想念阿翁和大母,所以以后不会再去这么远的地方了。”
本来寺庙祈福就是顾行之弄出来蒙骗她家里的借口,崔樱也不是真的对佛有兴趣,她觉得这些不过都是世人折腾出来的虚幻骗局,若世上真有菩萨,为何从前她年年许愿都不见成真。
“不去也好,”余氏并未怀疑她,“你想要什么用不着向菩萨许愿,只管同家里人说,我你阿翁还有你父亲总不会亏待你。还有啊,你阿兄现在回来了,我也可以下心来了,他自小最疼的就是你,你们兄妹二人相聚,也要多关怀关怀他。我看他在外面过的不一定好,他出走时,你父亲命账房断了他的月例银子,他走到哪儿都得不到家里接济,这样虽然不好,但他太不知天高地厚,莽撞行事,我与你阿翁都觉得该让他长个记性,就没有多加施舍帮助。也不知道他这几年是怎么过来的,但他对你之心,也一定是没变的,血脉亲情岂是那些鬼神之论可比拟的,以后有什么事你也可以找你阿兄商量了。”
余氏说的话,崔樱自然谨记在心,崔珣对她来说,不仅是她兄长,也是她童年时期的玩伴,更像是一种精神支柱,她曾经崇拜崔珣超过了崔崛崔晟。
崔珣出门游历,每天看到崔玥和崔源打打闹闹,她没有一天是不想念他的。
崔珣带回来的风波暂时平息,夜已深,崔晟才发话都散了,然而在崔樱扶着余氏回后院歇息时,崔晟一干人等又转移去了书房。
父亲虽然对兄长不满,但对他带回来的朋友倒是挺好的,就连阿翁刚才也夸赞了他几句,只是那位重临郎君看她的眼神,总会让她想起一个人,倒不是说对她有非分之想,而是高深又莫测。
这种人定然非他表现出来的那么良善,经历不少事的崔樱现在也能稍许看的出一个人到底简不简单了。
她抱着胡思乱想躺在榻上沉沉睡去,因这夜太热闹,又被崔珣的事占据了心神,竟然直到白日都忘了顾行之会登门的事。
彼时她已经不在崔府,因想到崔珣几年不归家,以前那些旧衣裳都已经穿不下或该换了,于是一早就和祖母出来到绣庄里亲自给崔珣挑选做新衣裳的布料。
鉴于那位重临郎君是崔珣的好友,崔樱听说对方身世单薄,在北鲜以行商为生,这次进京就是为了行商卖货,结果遇到山匪,货物没了,他带的仆人也都葬身山匪刀下,目前只能暂寄在崔府,住在她兄长院子里,便心存几分怜悯,和余氏一起在挑布料时顺便将他也捎带上,做几套新衣服。
崔珣俊俏以前又喜好风雅,崔樱觉得月白风清之类的颜色最适合他,不知不觉就将满货架上的这类颜色都挑光了,然而这其中也少有她满意的。
被安排接待她的绣庄伙计适时的道:“贵女要是觉得不够,可以再到库房里去挑,昨日刚到一批从南陵运过来的好料子,花样颜色比咱们京畿的柔和许多,倒是比较符合贵女想要的那种。”
落缤:“既然是昨日到的,为何不摆上来,还要去库房。”
伙计为难的道:“这,实在是那批货到的太晚,虽是昨日到的,今日早晨才卸货挪到库房,没来得及整理。这位娘子放心,库房日日都有人清扫,同货柜这里一样干净,绝不会弄脏二位衣裳。”
崔樱正想和余氏说一声,发觉她正在与刚碰见的世家夫人喝茶说话,便没有派落缤打扰他们,她点头示意,“带路吧。”
这绣庄背后的主人也是财大气粗,庄子里养着上下两百号绣娘,崔樱路过时还看见这些绣娘在屋内里认真缝制女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