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在秦禾眼中,他已经与死人无异。
张老爷子一开口,嗓子里挤出来两种声音,一个苍老嘶哑又粗粝,另一个却是年轻悦耳的女音,好似一个不属于他的恶灵寄宿在他的躯壳中,两厢组合起来,简直诡谲森然到让人寒毛倒竖,可他并不觉得自己的声音和面貌有何不妥:“我还没有招你来,你们倒自己先送上门儿了。”
唐起惊愕地看着张家老爷,他也曾在两次饭局上见过,只能从骨相上看出几分相似,完全不是现在这幅面目全非的样子。
他听见向盈的声音,在张老爷的身上看到合二为一的分裂感,唐起双目赤红,恨不能扑上去咬死那个人。
“不过正好赶巧,”张老爷子顶着那张惊世骇俗的老脸,无视唐起的愤恨,对秦禾徐徐开口,“东西带来了吗?”
秦禾保持住冷静,蹚着浑水,一步步迈向傩坛,沉声问:“夏小满在哪儿?”
张老爷操着一口男女混杂的音调:“只要你乖乖听话,她就在一个安全的地方。”
“我凭什么信你?!”
“我还不至于唬弄你一个小辈,再说了,那丫头是死是活在我看来,真无所谓。你要是表现得好,我就给你留着她,如若不然,我先把肚子里那个小的挖出来给你?”
秦禾咬紧了牙关,她不是没见识过向盈的杀人不眨眼,连贞观老祖都死在她的手上,人命于她而言,同蝼蚁没有分别。
“乖,你现在把东西交给我,说不定明天,她就能回到你的铺子里。”
秦禾被逼无奈,只能赌一把,信这个毒妇一次。
秦禾卸下肩头背包,拉开拉链,伸手进去,触及阴阳尺的指尖微微抖了一下,随即越握越紧,低垂着的脸上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挣扎。迟疑间,她抬起头:“你要贞观舆图,就是为了打开鬼葬之墟?”
借住在张家老爷躯体内的向盈扬了下眉:“当然不是。”她说,“没瞧见吗,鬼葬之墟的封印已经解除了。”
“什么?!”秦禾蓦地一愣,回过头,浑身僵住,因为她此刻才后知后觉的发现,围在四周的傩面人比之前翻了数倍,近乎站满了鬼葬山前一整片水域。秦禾猛的想起刚才村民说的话,有个被洪水困在山上的老头昨晚在此看到河里飘着很多戴着傩面的浮尸。
“怎么会……?”
“我的师祖当年以山为囚,葬山鬼于墟,封印镇压它们千百余年。”向盈说到此,不禁感叹,“日子可真长啊。”
长到沧海变桑田,这世界早已翻天覆地。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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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3章
这人世早已不复当年,每一寸山河都令向盈感到分外陌生,即便山还是那座山,水还是那处水,却早已时过境迁,物是人非,她只能来挖千年之前的遗迹,还与她沾亲带故的先祖仍被镇压在鬼葬之墟。
向盈其实早就在香案前窥见过这么一天,早在一千三百年前,只是她没算清此间会历经的生死。记得那是她第一次在贞观的教导下学习观香,贞观还曾毫不吝啬的夸奖她有悟性,比唐虞更有慧根。向盈因此沾沾自喜,夜里就在香案前看见过鬼葬之墟重见天日,说的正是:
“沅水升,山鬼出。”
“洪河渡,山鬼出。”
向盈本以为这两句谶言是在自己的有生之年,所以她曾为达目的不择手段,还以为自己能有本事振兴族人,成就一番大业。
她自以为是天命之人,是可以通达天地之神喻的巫,能与万物交感,窥见天机。她心高气傲,这一生都没服气过谁,唯独敬重一个贞观。
那人心事重重,也郁郁寡欢,总是悲天悯人,却温柔如水。
贞观去到的每一个地方尽是腐臭熏天的尸山血海,时时穿一件披麻戴孝的白衣,为惨死的人抚一曲挽歌,然后写魂幡送灵。
那个时期,在死亡、血腥和残酷面前,贞观是她见过最温柔的人,他不是救世主,却尽全力想给这些逝去之人一个归属。
贞观当然是好人,可她不是,人们常说,不怕没好事,就怕没好人。她拜贞观为师,打一开始就没安好心,也从来没安过好心。
贞观临死前说:“我收你为徒,是我犯过最大的错。”
这句话真是让向盈难过极了,甚至记恨到如今,她也曾在贞观身边做过很长很长一段年岁的好徒弟,并且乖得言听计从,处处贴心,那都不是假的。
她自认为,不是假的。结果临到头,这个人不记千般好,只记一朝恶,她也不必顾念什么师徒情分,甚至于把事情做绝。
可她死也不甘心,所以在最后的弥留之际,向盈再度窥见了天机,像一场荒唐的痴梦,到今时今日才得以应验,因为冲破鬼葬之墟封印的,是贞观埋下的那一棺祟灵,所以向盈和她的族人需要等上千余年。
向盈“寄居”在张老爷的躯壳里,缓慢抬起一条瘦骨嶙峋的胳膊,树皮般苍老的手背滲着黑色诅咒,颤巍巍接过她心心念念的东西。
舆图和阴阳尺都是贞观留下的,这幅舆图更是耗费了贞观长达数年的心血,是他走过千山万水绘制而成。多少人为了各种目的想要得到它,却没有一个人知道贞观舆图里真正藏着的秘密。唯独向盈知道,她跟着贞观学习术数这么些年,确实很有天赋和慧根,也有不少人夸过她天资聪慧,仅仅得到四幅舆图,就参透了其中玄机。
当然,这也基于她知道贞观有过怎样一段过往,还有贞观毫不藏私的教导。而她勤奋好学,才会没费多少心力,就看得懂贞观部署的阵法和用意。
她学艺精湛,应该是贞观最得意的门生才对。
可是……谁在乎呢?
都过去一千多年了,向盈不想再为那些陈年往事耿耿于怀,她盯着秦禾,冷冷勾了一下嘴角:“我还要你背上这幅。”
秦禾直挺挺站着,毫无惧意:“打算扒了我的皮?”
“不至于,”向盈说,“你不是一直都想把它从身上剥离出来吗,恐怕这世上,也只有我知道用什么方法来拓取这幅舆图,而不至于扒了你的皮。”
秦禾一愣:“你知道……”
向盈笑了一声,带几分自得:“吃了不少苦头吧?!走到祭坛上来,我能让你从此解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