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她并没提前告诉夏小满今天回来,仅仅想一个人单独待会儿,走之前又忘记带钥匙,便用扔在门缝底下的铁丝套开锁芯。
“秦禾。”背后钱叔叫了她一声,“回来啦。”
“欸,刚回。”秦禾推开门,应声转过头,“钱叔,这个点儿钟才关门儿呢?”
钱叔拎着两个塑料袋,朝她走近几步:“刚把明天要焖的牛肉腌上,这不,准备给我儿子送点肉过去。你这个点儿到家,吃过饭没,我正好没走,没吃给你煮碗面。”
“谢钱叔,我吃过了。”
“那行,我这先走了啊。”
殡葬铺门前的那根路灯不知怎的熄灭了,钱叔一脚踢在马路牙子上,秦禾眼疾手快,上前搀住他:“您留神。”
钱叔趔趄着站稳,一点不在乎的挥开她的手:“放心吧,摔不了。”
待钱叔走后,秦禾关上门,没开灯,径直进卧室换了件宽松棉t,然后把自己撂上床,筋疲力尽到翻身都没有余劲儿。
大约过了半个多时辰,床铺上的手机开始哭丧,秦禾在黑暗中睁开眼,盯着来电显示上唐起的名字,莫名其妙就想起一开始唐起来到店里,跟她自我介绍时说:“我姓唐,单名一个起字,起始的起。”
然后跟她有了这样一个起始……
秦禾盯着屏幕半响,才按下接听键:“喂?”
“到家了吗?怎么没回我信息?”
“到了,你呢?”
“明天我妈生日,刚去挑了份礼物,这时候才进小区。”
“嗯。”
“你吃晚饭了吗?”
秦禾没胃口,但是说:“吃了。”
“吃的什么?”
她刚跟钱叔打完招呼,顺口就道:“面。”
唐起隐隐觉察不对劲,听语气,觉得秦禾好像兴致不佳,他问:“怎么了?”说话一个字儿一个字儿的往外嘣,都不像她。
秦禾扶额,实在不想多聊:“唐起,我有点儿累。”
她在浮池山伤得不轻,就算伤口恢复快,透支的体能还是需要时间养,唐起体贴她:“那不说了,你早点休息。”
“嗯。”
秦禾挂断电话后,直接关了机,翻来覆去琢磨了半宿,琢磨得脑仁疼,然后一觉睡醒,破天荒起个大早,再换套衣服上殡仪馆,主动找馆长端正自己的态度。
遗体整容虽然是份兼职,但她在这里干了近十年,早就当成主业了,甚至比做自家生意还尽心,别的不说,她是真心在乎这份工作。
被馆长一顿语重心长的教育后,秦禾当日便留在殡仪馆付出劳动力,她接手了一名二十来岁就病逝的年轻姑娘。姑娘是在医院走的,最后这段日子受病痛折磨,整个人枯瘦蜡黄。
因逝者家属情绪过于悲痛,没来观礼。
秦禾先替逝者洁面、洗头、然后沐浴净身,连指甲缝都用清洁刷清理了一遍,再用锉刀磨平滑。她动作轻柔,手法娴熟,打理格外仔细。待按摩缓解尸僵的部位,给逝者换好衣物,就开始化妆。
实习生小丫头凑过来讨教:“禾姐,你用的油彩跟咱的不一样吗?她的气色看起来真好。”
逝者因病逝,面色黄黑,脸上沉积了一块又一块大小不一的色素斑,因此秦禾先对其进行了遮瑕,再做肤色矫正,一层一层上妆。根据肤色情况,用油彩,调配润肤液和粉底液去使,最后呈现的效果才更加自然,而不是一张僵硬的假面。
因为逝者唇部紫黑起皮,秦禾一开始就用化妆棉做了湿敷,抹上一层凡士林润唇,再用遮瑕膏盖住原本暗紫的底色后,涂上口红。
因为逝者瘦得脸颊凹陷,秦禾塞了两团不大不小的棉花进口腔做了局部支撑。
化完妆的逝者就好像睡着了一样,穿着白裙子,双手交叠于肚腹,看上去特别安详。
进追悼厅见到女儿遗容的那位母亲刹那间痛哭流涕,走过来紧紧握着秦禾的手,泣不成声:“谢谢,谢谢,我女儿打小就爱漂亮,谢谢你,让她还能这么漂漂亮亮的走,真的谢谢你。”
秦禾颇有感触:“您节哀。”
为人母痛失爱女,根本无法节哀,哭得伤心欲绝:“我就这么一个女儿,却要白发人送黑发人啊。”
她丈夫抹掉泪,红着双眼过来搀住她。
秦禾默默退出去,给他们与逝者一个独处的空间。
外头阳光刺眼,秦禾没走远,垂着头从裤兜里掏出手机,手指扒拉几下,看见唐起发过来几条微信。无非就是几句闲话家常,关心她吃饭没有,在干什么此类,她没回,重新把手机揣回兜里,干脆在台阶边坐下。
周毅这时候从灵车驾驶室下来,看见她,很是诧异:“秦禾,你什么时候回来的?”
秦禾抬起头,眼睛在强光下眯起来:“昨晚。”
周毅甩上车门,朝她走过去:“怎么没打个电话?我妈今儿个早上还在念叨你啥时候回来呢。”
“昨天太晚了,”秦禾没多解释,“你今天值夜班不,估计晚上去你家吃饭。”
“不值班,那我让我爸多弄几个你爱吃的菜。”
“成。”
周毅欺近些,弓腰驼背的端详她:“脸色怎么看起来不太好。”
秦禾不避不退,坐着没动,任他眼珠子快蹭到脸上来了:“操劳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