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人一听就急了,瞥见站在柜台边默默注视他们的唐起,挒了一下身子,半侧着,有些没脸面似的:“你想定哪个定哪个,我又没说不让,当着外人的面,你至于说这些嘛。”
女人红着眼圈,最终跟秦禾订下798元的花圈,并写下往生者姓名,托秦禾代写挽联,要求按时按日将花圈配送至殡仪馆的七号告别厅。
秦禾一一记下,之后配送时还会再次电话与她确认,绝不疏忽大意。
待二人走后,唐起翻了两页花圈的照片:“价格差这么多呢?”
“嗯。”秦禾填单子,“但是孝心不分贵贱,只是每一位家属的想法和做法不同,选择自然就不同,我这里只提供不同的需求。”
“我听说丧葬行业挺暴利的?”
什么事都不能一概而论,秦禾驳道:“能比你们地产行业的暴利?”
道听途说的,哪行都认为暴利。
就像在不知者眼中,某些人还以为她年入百万呢,有个鬼的百万。
秦禾当年给一位高坠的逝者做整容,家属看后不满意,找殡仪馆闹事不成,死活让秦禾把她交那一万五给吐出来,秦禾不眠不休缝一夜,提成八百块,还没捂热就给榨干了,人家非说那一万五进了她口袋,也是无可奈何。
人嘛,出来混,总要经历社会的毒打,她也不可能例外,所以受着呗,咬咬牙捱过去,回头看时会发现,其实没有什么大不了。
因为今天要去趟密云孤楼,所以殡葬用品店继续关门歇业,她这家店铺开得三天打鱼两天晒网,都快搞黄摊儿了,要是殡仪馆的兼职再干不好,她只能去喝西北风。
至于新捞的看地产风水的兼职,钱多,却因一幅贞观舆图,先抵出去五个项目的债。
秦禾工作十年,手里多少有丁点儿存款,但是一块老槐木,就狠狠杀了她回血。
她们棺材铺,跟一般玩木头的不一样,那些老木匠手头可能屯着价值不菲的金丝楠木或者紫檀木,穷困潦倒时能倒卖了换钱,也算家财万贯,而她那一屋子,屯的全是普普通通的棺材板。
所以,她这时候才惦记贞观老祖用来压祟的槐木棺,放到现代,那称得上是千年古槐了,她去搬块棺材板回来镇店也是可以的。
秦禾掖着这点不可言明的心思,坐上唐起的副驾,她还在默默为生计发愁的档口,唐起接了个电话,直接开的扩音,江明成的声音响在整个车厢:“你哥脑子有毛病,一百万给你拍一把蛋椅,刚从广州运回来,一共三把,你在家吗,我叫人给你送过去。”
秦禾:“……”
“我在外面,”唐起说,“直接送到物业吧,我打声招呼,他怎么寄你那儿去了?”
唐庚之前提过,因为唐起乔迁新居,给他拍了三把蛋椅,点缀一下大阳台。
“一堆东西,打包过来的,我还得给他挨个儿清点,”江明成说好的假期却没个清闲,有点烦躁,“你管管你哥吧,这什么玩意儿,千里江山图,他花八十万拍幅赝品到底图什么?”
“千里江山图?”唐起笑起来,“北宋王希孟那幅?真迹绢本收藏在故宫博物馆,他当然只能买赝品。”
“不是。”江明成道,“这上头提的字是千里江山一炉香,你哥就叫它千里江山图,我也是醉了。”
闻言,车内的两人竟不约而同的敏感起来,唐起道:“明成哥,那幅画是什么样子的?能拍张照片给我看看吗?”
“行呀,要不我给你一起打包送过去?”
“我哥又没说给我,兴许是他自己喜欢的东西。”
“你要不就给你了,才八十万,他买来玩玩,图个新鲜,能稀罕几天。”
听见那个“才”,秦禾捂住额头,接着“八十万买来玩玩”,听得秦禾太阳穴直突突。
如今有钱人都是这么说话的吗?啊?这么狂了吗?
在此之前,她本来以为唐起开着豪车已经是在炫富了,这会儿一涨见识,觉得唐起是真低调。
其实像他们这一行,每启动个项目,都是百万千万,动辄上亿的资金挂在嘴边,长此以往,习以为常,就跟菜市场买菜一样喊得那么顺口。
一块两块,一亿两亿,仅仅成了个数字。
而且一踏进集团,在一帮早九晚五的上班族口中,惯常听见的就是保证金几个亿?土地款多少亿?
听起来牛逼轰轰的,全是帮干大事的人。
跟江明成结束通话,唐起又拨给物业打招呼。
两分钟不到,江明成给他发过来“千里江山图”的照片。
唐起降了车速,缓缓停在路边。
是一幅没什么奇特之处的山水画,若要形容,有四句诗能完全表达它:千山鸟飞绝,万径人踪灭。
孤舟蓑笠翁,独钓寒江雪。
看尽眼底,一片苍茫和孤冷。
俗话说,普天之下莫非王土,所以这些山山水水,被称作千里江山。但是这幅图上,却没有任何庙宇甚至香炉,为什么会提上一句,千里江山一炉香?
这一炉香又从何而来?
唐起将照片放大,和秦禾四只眼睛仔细扫描,没有发现一炉香。
但是有一半江面和山势朦胧,像被云雾笼罩,唐起有个猜测,这片薄雾会不会就是从香炉里飘过来的,只是画家没有直接表达出来,而是给了个意境?
秦禾沉默须臾:“有可能,要不问一下你哥,他为什么要拍这幅画?”
而且花八十万买一幅临摹的,那真迹呢?
不知为何,唐起心头七上八下的,拨通唐庚的电话,开口就问:“哥,我刚听明成哥说,你拍了幅千里江山图?”
“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