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灵已死,已然没有人可以知晓她当初收养璟书的初衷为何,就连零随或许一开始也不清楚自己留着璟书的目的是什么,或许大抵也归咎于璟书胸口之上,攥刻着‘羽昭’之名的那个胎记,他向来不是个念旧的人,直至后来,他也许更倾向于,将这枚丹体,作为另一个他所视生命之重的预备阶梯——
只要雩岑可以达到那一步,牺牲掉任何人都无所谓。
神与仙,一字之差,却若天堑之隔。
故而,璟书自被咬之后,其实自愈的结局,他便早可以遇见。
丹药成精尤为罕见,不仅仅是因为其为物体难以聚灵,更重要之事,无非丹药是天地数种灵力的人工杂合,本身就难以调和到足以吸收天地之气的平衡之境。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他之体,已然为万毒之药。
或许他曾为这奇怪又猛烈的突然爆发之态起过什么疑心,在试过万般药都难以解决的情况之下,零随更偏向于这次之事本质来源于‘星潮’爆发从上界带来的天灾,这本就是人族之凡物难以解决之事,在偶然间,男人讶异地发现房内瓶子里单独长出来的‘昨生’之时,掺入上界之药得到的结果,已然几乎肯定了他的猜测。
也许早在零随不知道的另一层面上,在雩岑见到姬湑的那一天,这件事的结果早已有了答案。
上古的‘猎香’,为狩猎神祗而生,却无端对璟书起了作用。
……兰息…荒山的顶上…有片白花盛开的地方……
还有那莫名从姬湑坟土中自然长起的‘昨生’……
都为着将来的一切昭示着答案。
只是两人的信息终究有差,零随虽疑惑,但到底难以揪清这天地之间的万般寰转轮回。
化丹之阵必须他来使,也只有他能来使——
他到底为天生龙裔,平凡之神虽能引发天地异象,造成大规模的降雨,可人族之大,却终究不能涵盖。
可他能。
以丹体之躯,辅以神者龙裔精血,启上古封天祈雨之大阵。
这一切的一切,刚好到,好似命中注定。
只是究其因故,或许雩岑本人有一日终能明白,此刻到底不过只是个单纯又感性的孩子,根本接续不起这般复杂的逻辑。
………
一场大雨,下了整整叁天,待到雨停之日,众人纷纷上街团聚欢庆,感念上天之恩德。
锣鼓喧天。
人族九州都似被这场滂沱之雨洗涤得干净透彻,纵使相隔数里,依旧能隐隐听见人群齐聚欢呼的热闹,在军营后紧邻的荒山半腰之上,一道人影站着,面前竖立着一坐简刻的碑。
即使那人本不愿需要,雩岑却还是为他立了。
“你辜负我一回承诺,如今我也辜负你一回。”一道身影将手中热气腾腾的阳春面放在碑前,勉强咧嘴扯出一道轻微的幅度,让自己显得稍微有精神些,“我们也算扯平了,璟书。”
“我不知你爱吃什么…所以给你在碗底窝了一颗溏心蛋,我答应的…若你明年生辰,我会亲手给你做一碗阳春面来庆生,你说往时贺阿婆会给你做的…是人间第一大好吃的美味……”
碑的刻面上,没有多余的花式飘纹,也没有该有的敬立之名,简单到无以复加的粗糙石板上,刻着‘贺钦之墓’的四个大字,已是全部。
没有尸首,甚至没有留下多余的只言片语,面前所立的土包,不过是一座用男人留下衣物堆砌而成的衣冠冢。
雩岑腰间,挂着一块星蓝色的玉佩。
那是在璟书枕下发现的。
或许就连男人自己也忘了,自己曾有过这样一块玉,未有任何多余的交代。
她在玉佩的断痕处曾细细察看,初时因韩灵之死无端失踪的另一半原灵玉被找到,即使手持其中一半的零郁所指其原主其实是神荼之后,她却依旧将那块辗转的玉当成了璟书的遗物来看待。
除此之外,她还找到了一堆的债书。
确切而言,是一堆已然被男人撕成两半的债书。
只言片语未曾留,璟书临了前将千金散了个干净,或是赠给城头家道中落的乞丐,抑或是借给因疫病久久未能营业而要倒闭的商人等等…他人所欠,均挂的是有借有还之名,希冀能帮助更多流离之人,日期却零零散散,有些久到甚至于在开云便有出借,与其说是一场有来有往的租借…不过说是一场可以保留他人自尊的赠与。
一切都一笔勾销,烟消云散。
他什么都没有带来,也什么都没有带走,轻得像一片飘忽的云,或是有朝一日化为雨滴落了下来,便彻底与这世界,干干净净地,融在了一起。
“我第一次做…也没什么经验,还弄坏了一堆的面…”将手中的筷子横在氤氲着热气的碗上,人影有些不好意思地将满是伤痕的手缩回袖中,一如那时与男人在夜下闲谈时的随意模样,蹲坐在墓前,“…从揉面…发面,到擀面,煮面…还有煎蛋…我虽学了整整叁日,但这碗是我亲手做的…也不知你吃得咸淡……”
雩岑笑:“总之,祝你生辰快乐,璟书。”
“今日要快乐,明日要快乐…往后的每一年都要快乐。”
拿出食盒里的酒壶轻轻在小杯内斟满两杯,一杯被雩岑径直一饮而尽,一杯轻轻放在墓前的面碗旁侧。
“还有,我听说…你们人族生辰要唱歌对不对?”因饮得太快被呛得满脸发红,雩岑抚了抚墓碑上的字,袖口随意擦去嘴角的酒痕,“我不会唱你们人族的歌…我在昆仑学的歌可还凑合?”
渺远的树林里,继而听见有一道女子声音,手打着拍子,轻轻唱起歌来,许多转音之处虽磕磕绊绊,还有些许跑调,一字一句,却唱的极为认真,一遍又一遍地重复。
直至那道声音终究泣不成声,眼泪滴滴答答浸湿了墓前的泥地。
待到另一道身影从林间的阴影处走出之时,已然时近黄昏。
零随轻轻地将几乎几夜未眠的娇小身影从其侧靠着的墓碑旁抱起,眼下乌青的小脸尚还带着未干的泪痕,雩岑呼吸渐重,若非他偷偷在酒中掺了些安眠的药粉,又不知这丫头又将不眠到何时。
男人抱着雩岑静静立在碑前半晌,俯身将墓前杯中的浊酒倒在墓前,又单手斟了一杯,直直看着墓碑上的字一饮而尽,继而从袖中掏出一个小小的瓷瓶,将那颗小小的‘昨生’,种在了璟书坟旁。
上界的新芽,或许有属于人界的更好归宿。
昨日不再,亦可独活。
那夜,小小的临峣再次飘起了一整晚的小雨,雨幕悠悠,第二日清晨山野显得明朗又清澈。
每一日的阳光,都会拥有新的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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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口气把之前的很多伏笔给挖出来解释清楚啦(●? ?ω?? )?下面可以说是新的序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