雩岑几乎以为自己早就不会在乎别人恶评的目光与蓄意的诽谤,但如今重而面对,她却该死地犹豫又害怕。
或者说,以零随那等身份,将来若是认下这个孩子也恐怕只会隐瞒生母…她却不在乎这些名头,但他天帝的地位迟早向来是要娶一位合牌面的天后的…他的孩子也理应是个神,不会顶着仙身短短的寿命先他而去,将来是要成为他的继承人的。
其实言而到底,她终究害怕这个孩子未来的名头,未来若她身故,若要求她放手,零随未来的妻…甚至于众多妃妾能够对她的孩子好麽,抑或是零随将来压根不要这个孩子,她独自拜托颦瑶送回昆仑当作孤儿抚养,恐怕也会恶语纷呈。
…言语是把杀人的剑啊。
捂着小腹的手掌颤抖得愈发厉害,气息也变得微弱断续,眼神飘忽涣散,雩岑从未感受到对于现实和死亡的惧怕,就算那时在赢勾的逼迫自杀下,也觉得坚决而从容,可如今突而有一天,身上挂了一个小小的羁绊,她却变得如此脆弱。
脆弱到害怕这世间不好的一切投掷而来的、哪怕一点点的伤害。
大脑的思绪几乎停摆,也许迷茫间她不是没有想过零随前些时日想要孩子的所言真假,可是她若身为母亲,却不敢去赌这个孩子的将来。
哪怕那个人是它的亲生父亲。
她终究还是…信不过他。
温热的泪在不觉间沿着苍白的脸庞蜿蜒而下,待到雩岑抖着唇略略反应过来过来之时,颌角积蓄的泪滴随着甩落的幅度滴答一声,瞬间浸透了椅角旁侧医术的扉页。
雩岑慌忙用袖角拭净眼泪之下匆匆低头去捡,然眼泪已将内里的墨迹渐渐晕透,惊怕之下,顾不上什么的小姑娘便如做了坏事般下意识把那本书往桌面的书堆内埋去,却因此反倒打破了书面堆砌的平衡,哗啦啦,众多书页顿时伴着一阵嘈杂尽数翻倒在地上。
一片狼藉。
惊慌收拾弯身罪证的目光却如此被翻倒在最上方露出内里发黄书页的内容所吸引。
好巧不巧,这便是她用眼泪浸晕扉页的那本医术。
《金匮要略》?
半蹲在地上的雩岑忍不住探手翻回方才随意翻在外头的那一页,诸多的药理精讲与药单计量均被忽略而去,泛着微红的杏眸眼中便只剩下了这样一句提头——
‘常量小火煎服之可为妇活血下瘀之效,驱杂疼;然双倍之量过之有害,胎则而落,医者慎计之’
……
双膝屈跪在地,颤抖的手却久久望着那一句话会不过神来,时间寂静得几乎禁止,直到帐篷外,一阵快速跑动的哒哒声撞击着地面朝这愈来愈近。
雩岑这才瞬时回过神来,满脸慌张心虚地随手拾缀起身侧散落一地的医术抱在怀里,眼角余光却丝毫没有离开那本内页大开的《金匮要略》,手指颤抖得不像话,心脏从未跳得如此迅速,然在乐安奔跑的脚步声愈发而进的前一刻,她深吸一口气——
抖着手匆忙撕下了写着具体药方的一页,迅速塞进了袖中。
“阿岑…呼呼呼…阿岑…..”
当帐帘掀开的那一刻,雩岑下意识惊恐地转头回望,恰好对上了气喘吁吁满头虚汗的乐安。
“这是…怎么了?为何跪在地上?”
“哦…呃。”雩岑白着脸挥了挥手中的医书,笑道:“我…我不小心碰到了桌子…书…书撒了……”
乐安这才发觉本就凌乱的帐内已是洋洋洒洒铺满了一地的医书。
“无事无事。”小丫头上前几步将她从冰凉的地上拉起,摆了摆手:“反正他这都已经这么乱了,左不过更乱些罢了,令他回来慢慢收罢,你身子不好,便不要着凉了!”
“这臭福子好似临时与贺公子还有燕将军去了隔壁的小镇,今日恐怕是回不来了。”
“真是的,也不提前与我打声招呼!”
“…为何如此突然?”雩岑一怔,才想起今日整日果真也没见到璟书,平日这男人中午偶尔还回去补个午觉,原是今日午后临时出去了。
“好似是…”乐安挠了挠头,“在隔壁镇发现了一个疑似瘟疫的病人罢。”
“若是确切下来可糟了,不知之前又有多少人染上了。”
见雩岑一脸苍白,神思更是飘忽万分,乐安见着这等病色赶忙将拐远的话题扯回正轨,拉着她的小臂道:“临峣城内也有几家医馆呢,我们不若去那看也是一样的!”
“最近这宵禁把得可严啦,我们得趁天黑前早去早回才好。”
抚着小腹的手掌轻轻摩挲布料的褶皱,雩岑有些犹豫地顿了顿,然最终还是在乐安关切着急的目光下微笑着点了点头,轻声应道:
“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