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知理亏,她又不吭声了。
五条律子有时候闷沉沉的让禅院甚尔有点不爽,他不喜欢去处理沉默,但是每次对上她的眼睛,他也变成了哑巴,很多话说不出口。
他抱着手臂,一字一顿地说,“吃完。”
她飞快地眨了一下眼睛,语气委屈地“哦”了一声,闷着头慢吞吞地把自己这份便当咽了下去。等她吃完,他也不打算再继续跟她纠结这点小事,把吃剩的空盒子打包放进垃圾袋,打算等会儿出去的时候丢掉。收拾完,发现她还坐在桌前,一动不动,像是在梦游。
“今天还要出去吗?”这又是新的变化。
她需要沐浴,尤其是被雨淋湿之后。平时很少会特地找地方洗澡的他才选了这个小镇,临时要找带浴室的出租房很难,但是有澡堂的街道很多。
听见他的声音,她迟钝地抖了一下肩膀,“嗯。”
禅院甚尔总是先洗完,站在门口等她,影子被身后的灯光拖得很长,一直延伸到对面的巷子深处那片黑暗里。他白天来过这里,在巷道的尽头和给他带生意过来的孔时雨见面。孔时雨当时问他为什么住在这,这里对他来说就像个养老院,毫无起色的经济,没有太多地域特色,工业化改革的风似乎没吹过来,时间停在上个世纪。
他没正面回答,只是说这里暂时当个落脚点,不会长留。这是一半的实话,因为他带着五条律子这么个招摇的靶子走在街上,肯定不能长时间呆在一个地方。禅院家不会找他,但是肯定会找五条律子,他已经从孔时雨那听说了五条悟找禅院家的麻烦这件事。
孔时雨没继续追问,笑他活该,挂着拖油瓶走起来恐怕很费劲。他猜到了禅院甚尔不是一个人从禅院家跑出来的。
禅院甚尔当时没反驳拖油瓶的言论,也没说别的。
他很清楚,自己完全能一走了之,就像暴雨来临前的夜晚。
只是当时他没走,现在——
五条律子从身后推门而出,带着水汽的热风扑到他后背上。他已经习惯了闻一些味道,有时候是灰尘,有时候是血迹。但没习惯过在无所事事的夜晚里闻到那种活跃的,温热的气息。那是她半干的长发上积蓄的热气,从衣领和袖口散出来的,留在皮肤上的肥皂香气。
他低下头,地面上的影子被拖成了两条细长的线,似乎就这样要一路延伸至他们过夜的公寓楼下。他总是一眼看见那扇窗户,这会儿是黑的,但很快就要打开,走过去花不了几分钟。公寓依旧用的是老式电灯,并不是特别的亮,房间内带着暗淡的黄。骤然照在她身上,她看起来像是旧照片里的人,就静静地站在那,望着镜头对面的他,和昨天一样哑默,沉静。
在门口站了好一会儿,就像当时在禅院家一样。
一切都没有变,当时和现在。
禅院甚尔缓缓关上了房门。
——他不会走。
不过他还是打算换个住所,这里太小,太闷,他总能想起自己身边多了一个人。
近凌晨的时候,他起身进了洗手间,和昨天晚上一样。
和昨天晚上不一样的是,他出来时,五条律子坐了起来,看着他,丝毫不见睡意。
他有些窘迫,掩饰性地咳了一声,“睡不着吗?”
她表情看起来有些愣,语气也听不出好坏,“我以为你走了。”
或许是出于过去的印象,禅院甚尔误会了她此时的无动于衷,有些不爽,“听起来你很想我走。”
“你会吗?”
他语气陡然复杂,甚至可以说,恼羞成怒,“你想的话,我现在就可以走。”说完走过去从枕边拿走自己的东西,转身就打算离开。和她错开的瞬间,她突然伸手拽住了他的手指,根本没用什么力气,但还是让他停了下来。
她抬起脸,夜晚朦朦胧胧的光亮让她的神情显得异常可怜,连带着声音在他耳朵里听起来都像是哀诉,“……等一等。”
他沉默了,因为分不清这一刻她到底是想要他走还是留。
“……甚尔。”
他摁住了自己暴躁的心情,蹲下来,恶声恶气地问:“你到底想我怎么样,大小姐?”
她被他这幅表情吓了一跳,但还是解释说:“我没有说过想要你走。”
情绪一瞬间退得干干净净,禅院甚尔望着她受惊的眼睛,看见自己愕然的了脸。迟迟才意识到,他走不走根本不是自己说了算,他那些犹豫,不安,羞恼,只是为了掩盖他的恐惧而虚张声势。
他根本不是想着要不要走,而是在担心,她要他走。
意识到自己误会之后,他觉得自己莫名其妙发的这顿火有点收不了场。
见禅院甚尔沉默,五条律子慢慢靠到了他面前,像是用尽了全身的力气才完全握住了他的手。
靠得近了他才看见她眼里有泪光,不知道是被他吓的,还是因为别的。越是近,泪意越是强烈,颤动着的泪珠几乎挂在了她睫毛上。泫然欲泣的模样让他渐渐失神,缓缓握紧了她塞到自己手心里的手。
“甚尔……”她还没有说完,声音无端地消失。
等他再回过神,自己已经伸手将她拽到面前,吻住了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