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前的盘子里摆着监护人切好的牛排,顾悠夹起一小块送进嘴里,细嚼慢咽着思索半晌,开口说:“李月白,其实我一直有个疑问。”而后放下筷子,用纸巾擦擦嘴,“你说过,你不喜欢多管闲事,也不喜欢姓顾的人,那你对我这么好,是为什么?”
餐刀碰到盘底,一声脆响,lee诧异地抬起头,四目相接,他错开了视线。
“当然是因为责任。”
“谁给你的责任?”
“……”
他很短暂地怔了一下,随后眉峰一挑,玩世不恭地笑了笑:“爱啊,是爱的责任,父爱如山,你都没感觉到吗?”
刚安分了几分钟,他又开始现原形了。
顾悠也跟着笑起来,抿着嘴巴笑不露齿,透出淡淡的冷意,像是疾风暴雨前的宁静。
两人状似友好的对视一笑后,她重新拿起筷子,专心进食。
lee渐渐敛起笑,心底生疑。
明明前一刻还感受到了女孩的怒气,他做好了心理准备等着挨训,结果最后什么也没发生,仿佛即将烧开的水突然被人端走,搁置在一边。
监护人感觉自己要凉。
心不在焉地吃完饭,走出餐馆的时候,他终于憋不住了。
“那什么……”他挠挠后颈,“没别的意思,我对你好是应该的。以前那些话就是随便说说,开玩笑的,不要当真。”
顾悠单手一撑,坐到摩托车前面的油箱上,一边舔着冰激凌一边说:“我也是开玩笑,随便问问。”
lee:“……”
午间安逸的街道上,行人寥寥,光天化日之下,再逃避就没意思了。
“我是认真的,顾悠。”lee原地站了半分钟,抬腿跨上车,手臂绕过顾悠,搭在车把上,恰好圈她在怀中。
他手上勾着墨镜,多动症似地晃了晃:“我知道,我很虚伪……又卑鄙,又自私,可能以后也改不了,但是,我对你是真心的,无论你想要什么,我都会答应你……”他吸吸鼻子,“哪怕你想我死,大不了一条命,给你就是了。”
顾悠没说话,看着手里冒白气的冰激凌,眼神逐渐放空。
死而复活,亲人变仇人,仇人变亲人,所有的关系都颠倒了过来,而李月白还是那个李月白,油嘴滑舌,阴险狡诈,杀人如麻……是她最讨厌的那类人。
理应杀了他,为民除害,为己泄恨……理应是这样。
但好像又不是这样。
他性格单纯得像个小孩,高兴就得寸进尺,不高兴就耍小脾气,却又软硬皆吃,一打就顺,一哄就乖,实际上非常容易管教。
锋利的刀刃容易伤人,它只是缺少剑鞘的约束。
lee伸手偷走她冰淇淋上的樱桃,连肉带梗地扔进嘴里,声音含糊地问:“怎么不说话?”
顾悠回过神,下意识应了一声:“哦。”
lee:“……”
哦?
哦!
哦是什么意思?!
第一次对女性表白,还受到无视,太不爽了!
lee吐掉樱桃核,忿忿道:“你刚才有没有听我说话,怎么就这个反应?”
“你想要我什么反应?”顾悠莞尔。
他怏怏不乐:“你就一点也不感动吗?”
“挺感动的。”顾悠回过头,“我妈是你前女友吧?”
lee手一抖,墨镜摔地上:“啊?”
顾悠看着他:“说了那么多废话,不就是因为这个吗?这事没你想的那么复杂,你不欠我什么。”
lee想要反驳,却又底气不足,最后小声道:“你怎么知道不欠?”
顾悠说:“因为我姓顾,不姓秦,你不用再骗自己了,李月白,你谁也不欠,你的命是你自己的,与我无关,自爱的人才有资格去照顾别人。”
lee听完,静了好一会儿,说:“你不想要我了,是吗?”
顾悠:“……”
年轻人阅读理解0分啊。
“我懂了,”他放下手臂,“你不喜欢我,嫌我乱杀人是不是?你想走,那就走吧……”
顾悠越听越无语,心说这都什么草履虫逻辑。
她把冰激凌换到左手上,用冰凉的右手反揪住男人的衣领,拉下他的脑袋,在他耳边说:“你听清楚了李月白,我只说一遍,我很喜欢你,但你是自由的,不存在什么‘要不要’,‘欠不欠’,你想和我培养感情,可以,但是我们要约法叁章。”
lee傻愣愣地听着,睁大眼睛,半张着嘴,顾悠担心他下一秒会叫出来,事实证明她多虑了,男人很快抿上嘴,乖乖等着下文,眼神灼热得快要把冰淇淋都烤化了。
“第一,不准滥杀无辜;第二,不准坑蒙拐骗;第叁,不准搞个人牺牲,understand?”
“嗯……”
“我要你回答。”女孩像指挥官一样命令道。
“嗯,我明白了。”他低低地应道。
天空擦黑之际,新一轮的围追堵截上演,顾悠已经习以为常,什么都不用动,只消等着监护人解决。
弃置的小教堂外,满地尸体,一个活口都没剩。
lee不愿让顾悠看见自己杀人的过程,所以预先把她藏在了教堂的残壁之后。他处理完尸体和身上的血迹,又喷了点淡香水,才将女孩从墙角断垣下抱出来。
“好像不是调查局的人。”顾悠在他怀里探头探脑地打量着地上血迹斑斑的残瓦废弹,若有所思,“不会是kta吧?”
“是藤治家的死士。”lee托着她的腰将她往怀里颠了颠,“别看了,不怕吗?”
“不看它就不存在了么?”顾悠转正脑袋,一下子贴上了监护人的脸,男人的眼睛墨黑墨黑的,跟无底洞一样,却又格外明亮,仿佛另一个世界透来的光,还能清清楚楚映出她的模样。
接近于零的距离,lee无处遁形,有些窘迫地转开视线:“你再这样看下去,我可要亲你了。”
顾悠:“……”
lee刚说完就后悔了,懊恼着自己不该讲这么不检点的话,一转念,又觉得自己说的没毛病。
亲亲怎么了?
亲亲也是父女间温馨的交流方式之一。
这么想着,他就在顾悠的脑门儿上啄了一口,用行动自圆其说,证明自己没有邪念,并且还是个说到做到的老实人。
顾悠没反抗,只是默默转开头。
路上停着叁辆歪七八扭的丰田,lee让她挑一辆,顾悠看了半天,没发现这叁辆车除了牌号不同以外有什么区别,索性“小兵点将”,点到谁就是谁。
选好车,顾悠钻上驾驶座,有模有样地把住方向盘,脚伸了老远也踩不着油门踏板,lee把野地里的尸体堆点燃焚烧后,擦着手走出来看到这一幕,既无语又好笑。
“你会开车吗,顾悠?”他朗声问道,走近车边。
“会。”
“那……你知道朝哪开吗?”
顾悠没说话,让开了驾驶座位置,钻到后座。
“想不想听歌?”得到女孩应允后,lee打开车载音乐,声音调到很小,继而驱车离开教堂前的狭窄旧路,驶入郊野上的快车道,他吸了吸鼻子,自言自语:“往东的气温真是越来越低了。”
车子平稳前行,顾悠裹着监护人香喷喷的大衣,听着舒缓小调,无法抵御睡魔的召唤,眼皮逐渐耷下,等到睡醒睁开眼,窗外的天空还是暗的,似乎只是打了个盹的间隙。
“醒了?”
“嗯。”顾悠坐起来,靠在lee的肩后,迷瞪着眼,睡意朦胧道:“我好像……做了个噩梦。”
“你想告诉我吗?”lee说道,他的头微微转了点角度,蹭了蹭她的,似是在安慰。
顾悠眼皮被监护人的头发挠到了一下,眼睛迷得眨了眨。
“……我想不通。”她望着路面上飞掠过的白线,有些出神。
“想不通什么?”
“我居然还活着。”
“你梦见自己死了?”lee声音温和,“梦和现实都是反的。”
顾悠知道他并不能理解这句话的意思,沉默了一会儿,说:“好像是死了,但是又活了……就像梦一样。李月白,其实有一件事,我一直瞒着你。”
lee没说话,但车速缓了下来,他们靠得很近,顾悠看到他颈侧的斜方肌绷紧了——
他在害怕?
他害怕什么?
“其实我是——”她正要说话,忽然眼前的一切定格了,监护人的肩膀轮廓变成了遥远的黑影。
颜色消失,声音消失,只有黑暗没有停止。
连个预警都没有,顾悠栽倒了下去,像坠崖者手上突然断掉的绳子。